咬痕(112)
“新年好。”
关珩的声音忽然出现。
宁秋砚回过头去,看见关珩站在屏风旁,心中轻轻一跳,对关珩微笑道:“新年好。”
关珩穿着一件黑色大衣,身形高大修长,他迈步来到宁秋砚身边,走进了照入室内的天光里,苍白的脸庞被打上了柔和光晕,连带那双幽黑的眼底,也亮起了一点星光。
夜色所裹挟的气质褪去,关珩看起来是那么年轻,仿佛只是个俊美的人类。
就像苏见洲所认为的那样,是个病恹恹的、博学多才的、远离世界喧嚣的神秘富家子。
“准备一下,我们要出去。”
关珩对他道。
宁秋砚以为关珩说的出去,应该是去外面散散步什么的,毕竟两人难得有白日里也在一起的时光。所以他整理完毕、吃过早餐,在看到停在门口的黑色越野车时,大大地吃了一惊。
“我们要开车吗?”他问。
“嗯。”关珩站在车旁,淡淡道,“上车。”
宁秋砚习惯性地往四周看了看,但没有看见司机大叔。
这时候大家都还没起床,大宅外静悄悄的,只有他和关珩两个人。
“快。”关珩绅士地拉开副驾驶车门,神情如常,却特地提醒,“再不走顾煜要来了。”
宁秋砚赶紧钻进了车里。
关珩上了驾驶座,竟然打算亲自开车。
车子刚刚发动,宁秋砚就听见了顾煜的声音:“小宁哥哥?!”
他往窗外一看,顾煜穿着厚重的毛绒鸭子睡衣,睡眼惺忪地站在门廊上。果不其然,见他们要走,顾煜撒丫子就朝喷泉方向跑,声音都变调了。
“小宁哥哥你去哪里!带带我——”
关珩一踩油门,车子立刻飙了出去,将顾煜这个跟屁虫甩在后面成了个雪地里的小点。
宁秋砚有些内疚:“先生,我们要不要带上他啊?”
“不要。”关珩说,“带孩子的事交给陆千阙。”
说着,唇边还浮现出一点笑意。
关珩很少流露出这样的一面,宁秋砚也忍不住失笑,两个人欺负一个腿短的小孩什么的,虽然很不地道,但是可以获得清静。
“我们要去哪里呢?”他问。
“岛的另一端。”关珩简略回答。
宁秋砚还没去过岛的另一端,走得最远的地方就是养殖场,听到关珩的安排,不由得提起了兴趣。
关珩平常不开车,但在这样雪后的道路上,他依然开得非常稳,看得出对渡岛的每一条路线都了如指掌。宁秋砚打开车子的电台,打算放点音乐,但想到岛上有信号屏蔽,只得作罢。
“车里可以。”关珩说。
“真的吗?”宁秋砚怀疑,打开电台后听见音乐传来,惊喜道,“真的可以!”
“嗯。”关珩道,“有时不能完全与外界失联。”
宁秋砚猜这或许和最近发生的事情有关,不过他知道关珩控制着一切,所以没有太在意。
因为是春节,电台里都播放着喜气洋洋的过年曲。
担心关珩会觉得吵,宁秋砚一连调了好几个频道,才找到一家特立独行的电台。它正在播放公路音乐,有强烈的节奏感与重低音,平常宁秋砚和关珩都不爱听,但这时候却很适合。
加装了防滑链的越野车行驶在大片雪后森林中。
一眼望去到处都是堆满积雪的冷杉、起伏的山丘,天空难得很烂,视野是那么清澈,心灵犹如被洗涤般宁静。
他们走了另一条路。
经过另一个淡水湖,经过过像秃掉一块的、覆盖白雪的荒草原,逐渐进入了渡岛深处。
“先生,那边有鹿——”
宁秋砚忽然喊道。
荒原上有个鹿群,大约十几只,皮毛因冬日而显得灰败。康伯曾告诉宁秋砚,初春时这些鹿就会换上新的皮毛。那些鹿见了车也不跑,仍站在原地,四肢插在雪地里,慢吞吞地嚼着枯草。
“还有海鸥。”宁秋砚望着天空说。
“不是海鸥。”关珩说,“是信天翁。”
宁秋砚不解:“信天翁?它们看起来好大。”
“信天翁是体型比较大的海鸟。”关珩说,“渡岛比较少,以前没有,是前几年跟着船来的。它们一般生活在海上,冬天会在这里筑巢,繁殖,但不会待很久。”
太阳出来了。
这是渡岛冬日非常少有的天气,阳光通过雪地反射,有些刺眼。
宁秋砚觉得很美。
随着车子往前,人工修建的道路消失了,他们行驶在雪原上,似乎是在漫无目的地走。
不知走了多久,最终他们停留在一片嶙峋的山谷中。
这里没有什么树木,厚厚的雪地也消失了,地面与石块间只有枯黄暗绿交加的苔藓,还有点点白雪与薄冰,土地是深灰色的,仿佛来到了另一座岛屿般,与岛的另一端截然不同。
他们下了车,风刮得特别大,寒冷刺骨,宁秋砚裹紧了围巾,几乎不能睁开眼。
关珩伸出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
宁秋砚立刻握住了他。
这里好像离海边很近,宁秋砚能感觉到夹在在空气中的、咸湿的海汽。
他问关珩:“为什么这里什么也没有?”
关珩回答:“因为风。”
第83章
从地图上看,渡岛是个长长的形状。
极寒的风顺着洋流来,因地势构造又被山峦阻隔,形成了渡岛两种截然不同的风光。
临海的悬崖料峭,人站在上方,万丈之下便是密布的深灰色礁石。海水加深了它们的颜色,石块几乎是黑的,浪花击破冰层,卷起细腻的白色泡沫打在礁石上,更显冰冷。
然而那海又是极为辽阔的。
平静海面被冬日阳光照射着,呈低饱和度的灰蓝色调色,天连水尾水连天,叹观止矣。
风非常大,宁秋砚的心很静。
望着那无垠的海面,他并不觉得恐惧。站在这里,他心平气和地接受了自己身为人类的渺小,接受了一直以来都在深刻体会的孤独。
因为这世上还有关珩。
关珩拥有他,他也拥有了关珩。
身上一沉,宁秋砚垂眼看见了关珩的黑色大衣,还有关珩正将大衣裹在他身上的苍白修长的手。来之前宁秋砚已经特地穿了最厚的衣服,但此时还是冷得嘴唇发白,他望向关珩:“您不冷吗?”
关珩将大衣给宁秋砚裹上,里面便只剩下一件单薄的衣物。
海风拂动关珩长长的发丝,掠过他沉静的眉眼。
寒冷似乎并不对他造成影响,只听他自然地答:“没什么感觉。”
血族感官超出常人数倍,在某些方面却又迟钝许多。他们远离了疾病困苦,很少因外界环境产生不良后果,但这在某些时候并不一定是件好事。
他们早已被剥夺了感受生命的权利。
如接受阳光照射时那样,血族基本上算是一块特殊的石头,抑或说,只是一具能够行走的躯壳。
宁秋砚依偎在关珩怀中,希望能帮他挡一点风:“您经常来这里?”
身高缘故,关珩的下巴在宁秋砚耳侧,声音离得很近:“现在很少了,最初来渡岛的时候,我待在这里。”
关珩初次登上渡岛,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原来大宅是后来才选中的建造地址。
宁秋砚想了想,问:“那时候也在这里修了房子?”
关珩道:“没有。”
“为什么?”宁秋砚意外,“那你们是住的哪里?”
“没有我们,是我一个人。”关珩说,“白天我待在地面的夹缝里,或者岩石下方,后来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洞穴,那里每天只有一小时日照,就固定待在那里了。”
当年的情景和宁秋砚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听起来很原始,很苦。
因为见不得光,白日里关珩只能像地底生物那样躲在阴暗处,夜里才能恢复活动。
偌大的岛屿只有他一个人,这周遭什么都没有,看不见树木,生物,除了风与海,听不见任何别的声音,无法进行任何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