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痕(74)
只是,在关珩的怀抱中,他这身体的所有感知都回归了,没有哪里不在痛,像全都碎掉了一样,连呼吸都在颤抖。
人类的身体原本很温暖,可是在冬日的寒冷天气中,连续在水里泡了四五十分钟,他的身体像冰块那么凉,一路吹着暖气过来也没能捂暖。
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宁秋砚似乎感觉到了一些关珩皮肤的温度。
陆千阙已经在房间里等他们了。
宁秋砚没有看见他的表情,也没看见关珩的,只听见陆千阙喊了一声“先生”,彬彬有礼。
会客厅的单人沙发正对落地窗,再过去一点,就是上次宁秋砚和关珩视频通话看夜景的位置。
他被关珩放在沙发上,众人都朝他看来。
宁秋砚一下子成了中心,有点不好意思,不过他也明白,大家都是因为他才会聚集在这里。医生先让旁人回避,然后很亲和地对宁秋砚介绍了自己,说自己姓王,是一名私人医生。
宁秋砚的除了脸上、脚底有伤,身上也有一些淤青,都是在路途中被池漾拖拽或逃跑时弄出来的,他自己都不知道。王医生检查完体表的伤,拿来酒店里的干净浴袍给他换上。
然后才开始测他的体温。
过程中关珩和陆千阙都回来了,王医生继续检查宁秋砚的喉咙,又挂上听诊器听了他的肺部。
听诊器很冰,宁秋砚有点想躲,一只手从后方捧住了他的脸:“不要动。”
是关珩。
他正站在宁秋砚的后方。
这样的肢体接触很亲密,王医生和陆千阙都表现得很自然,没有多看一眼。宁秋砚脸上滚烫,马上端正地坐好,一动不动,像个被老师点名的小学生。
检查完毕后,王医生对他们说了下宁秋砚的情况:“他的脸上和脚上的伤势都不算很严重,膝盖肿得有点厉害,手腕和脚踝也有绑痕留下的淤青。他的身体素质还可以,但有些受凉,需要观察会否发烧。比较棘手的是他之前在火场呛到烟尘,肺部没有大问题,但气道黏膜水肿,需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另外他的唇角、口腔也有破损,这两天的饮食需要温度适宜,不要吃辛辣。”
总体来说就是虽然外伤不是很严重,但到处都是,而且内伤更重。
所以王医生道:“我建议可以住院治疗。如果您不愿意去医院,那么我可以帮他先处理外伤,然后开一些药。”
王医生不是关家的人,也不是渡岛的凌医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宁秋砚的伤势就像受过虐待,大概是作为私人医生见惯了这些事,王医生也没有多问。
“明白了,我会注意安排。”陆千阙在一旁说,“谢谢,我送您出去。”
这是不需要王医生治疗和开药的意思。
对方很配合地出去了。
两人一走,房间里就只剩下了宁秋砚和关珩。
他感觉关珩从身后走开了,随即便看见关珩去到套房配备的中岛台旁。
会客厅和简约的餐厨是一体的,宁秋砚只能看到关珩站在中岛前拿出一个杯子冲洗,随后便没了声音。
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关珩的背影,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宁秋砚的视线一刻也没办法离开关珩,脑中全是刚才隔着旋转玻璃门看见关珩的画面。
落地窗的窗帘没有拉,在璀璨的城市灯光上方,天空呈现一种丝绒般的黑蓝色。那色调是极为绚丽梦幻的,像鱼儿隔着玻璃缸看向外面的世界。
关珩真的来了吗?
他会不会是在做梦?
关珩转过来时手里端着一杯水,水的颜色很奇怪,是一种说不上来的粉色。他来到宁秋砚面前,蹲下来,端着水望向宁秋砚,很温和地问:“想不想吃点东西?”
刚才第一眼看到宁秋砚,关珩就注意到了他的变化。
宁秋砚的头发长长了,不知是烫过还是有些自然卷,乌黑的发丝带着柔顺的弧度,扫在白皙的脖颈和耳廓。发型的变化,让宁秋砚的气质也产生了微妙的改变,淡淡的颓丧混合着属于男孩的青涩,坚强,又脆弱不堪。
酒店什么时候点吃的都可以。
送餐机器人随时待命,会像上次一样询问宁秋砚想在哪张桌子上用餐。
这次关珩就在这里,直接就可以欣赏高科技,不用宁秋砚专程再点一次。
“不……”宁秋砚沙哑地开口,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真的像陆千阙说的那样,很难听。
“粥,汤,或者其它的,填一下肚子,补充你的体力。”
关珩建议。
见宁秋砚再次摇头,他便将那杯粉色的水递近了些,示意道:“喝了这个会很热,也会很不舒服,你会觉得很累。”
关珩还是宁秋砚所熟悉的模样,很耐心,就像在对他介绍怎么去拼好一副拼图。他明明半蹲着,却是优雅而强势的,并不让人觉得低姿态。
宁秋砚注意到关珩的衬衣领口有一片锈红色,像是血迹,已经干了。
宁秋砚身上没有这样的伤口,所以血迹不是他的。
眼皮轻轻一跳。
宁秋砚暂时还是不太想吃东西,大概是饿过了,已经没有食欲,只喉咙干涸地接过那杯水问:“这是给我的?”
“是。”关珩说,“你需要全部喝完。”
这是个命令式的句子,表示这颜色奇怪的水有特殊之处。
宁秋砚想起了上次自己在船上划破,回家后却又消失的伤口,也想起了渡岛那个被鹿角戳破了肚皮却又康复的小工。关子明曾经告诉他说不要带着伤口上岛,因为“只要他们不想让你死,就都能好”。
现在他已经不在渡岛,可是关珩在这里,一些原因不必说得太明确。
宁秋砚从关珩手中拿过杯子,一口气给喝光了,吞咽得太快,没有品尝出什么特别的味道。
陆千阙还没上楼,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
这时候宁秋砚竟然希望陆千阙在,那么他不会这样手足无措,都不知道要怎么和关珩相处。他绞尽脑汁找了点话题,问关珩:“您刚才本来是要打算走吗?”
“喉咙痛就先不要说话。”
关珩站起身,顺手在他头上摸了下。
手却没有马上拿开,还用拇指轻轻地摩挲了宁秋砚的额头。那指腹微凉,动作是在表达安抚。
宁秋砚马上有了一种他们的协议还没结束的错觉,仿佛仍然身在渡岛,拥有被满足任何需求的权力。
很快,一股热意便自他的胸膛内部开始发散,传递至四肢百骸。
宁秋砚如同突然被灌了很烈的酒,整个人轻飘飘,天和地,乃至身边的空气,都在发热、旋转。
他眼前的世界成了万花筒,图像不断地重组、分裂,形成一个个奇怪的图案,只有关珩在视野焦点处,却也模糊不清。
“关先生……”
宁秋砚慌乱地伸出手,想要得到支撑。
但他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也忘记手里还有东西。
杯子从他的手中滑落,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一声轻响,紧接着他就感觉身体更轻了,眼前的图案纹理变化,但不知道自己被抱了起来。
“想要吐吗?”他听见关珩问。
他摇摇头。
剂量很微少,宁秋砚的身体反应更像是在醉酒。
汗意自他的鼻尖、额头不断冒出,仿佛身体内部的水分正在分解,转眼人就湿漉漉。
或许是因为两人血液上的羁绊,宁秋砚的反应比想象中要大很多,关珩把他放在床上,替他拭去汗水,拨开他汗湿的额发。
宁秋砚半睁开眼睛,脸手并用地追随关珩的手:“……好难受。”
陆千阙回来了。
一看看到卧室内的情景,他识趣地没有走过去,而是说道:“先生,这反应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小宁又和普通人类不一样。您看,需要我找人来照顾他吗?”
关珩此时人本该在机场。
陆千阙对一切都心知肚明,虽然隐约知道自己这一步推波助澜不算犯下什么错误,但也不敢再擅自揣测关珩的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