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痕(8)
被叫去坐好准备抽血时,依旧这么觉得。
凌医生的到来打破了房间里原本的静谧,接下来简短的对话都围绕着抽血程序。
这个绝对私人的环境里,关珩的存在感很强烈。
冰凉的针头刺入皮肤时,宁秋砚仿佛在手臂上感觉到了来自关珩的视线。
他回头,视线与关珩相撞。
对方瞳孔中的一点深红貌似变得更为明显,宁秋砚不再确定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或许关珩戴了隐形眼镜,他想。
他们隔着一段距离。
宁秋砚的心脏一下一下跳得更重,因为想到接下来的事而产生了奇异的感觉。
两个陌生人,其中一个即将在身体里拥有他们融合在一起的血液,就像生命力的传递。
他转回了头,看着温热鲜红的液体流入细管,蜿蜒至血袋中。
一点一点,透明干瘪的无菌袋逐渐充盈,充满生机。
抽血的过程大约只花了十几分钟左右,中途关珩将手中的玻璃杯放在桌上,手指撑着下巴看他。
而整个过程中,宁秋砚都不得不承受着这种注视,脸上温度愈发滚烫,只好全程都把注意力放在那只空杯子上。
杯壁挂着锈红色,时间一长,就变得很淡。
可能是甜的。他想。
随即,意识逐渐变得模糊。
宁秋砚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天花板,像自己房间的,但是从小住到达的家里的那个。
海水灌满了房间。
寒冷与湿意淹没了他,他感觉到长久的困顿、虚弱以及疲惫。
身体全失去了自我掌控的能力,呕吐感、晕眩感,比搭乘船只来到渡岛时还要难受千百倍,他不住地发着抖,痛苦地低吟。
他看见水面上,码头旁停泊着一艘白船。
另一个自己站在甲板上,被风刮进了大海。
“好了。”有人在他耳旁说,“把棉签按住不要动,保持五分钟。”
宁秋砚清醒过来。
他还坐在原地,眼前是关珩放在桌子上的杯子。
关珩的位置是空的。
刚才的一切都是他短暂的失神而已。
要不是那个杯子,他都会怀疑他其实没见过关珩,也没进行过那样一番谈话。
凌医生收拾采集好的血液放进小冰箱,看上去远远不到两百毫升。
宁秋砚茫然地按住棉签。
这么快就结束了?
“关先生呢?”他问,又担心道,“量是不是不够?”
血不是马上输给关珩吗?
“先生有自己的事要做。”凌医生对他说,“放心吧,剂量都在允许范围内,没低于下限,你献的血值得。”
宁秋砚的脑子仍有点不清醒:“我刚刚好像断片了。”
“是有一两分钟。”凌医生扒拉他的眼皮检查,继续道,“你没吃早餐,本来就有些低血糖,身体又不适应大量出血,刚才差点昏过去。”
“这次就先这样,我回去写好营养方案,会叫人给你准备接下来一个月的食谱。“
宁秋砚休息了一会儿,就已经没有什么不适应,只是肚子真的很饿,对早餐的渴望愈发强烈。
相比那一大笔钱,整个献血的过程都显得微不足道,过于简单,让宁秋砚产生了价值观上的疑惑与迷茫。
他曾经苦苦筹备的东西,在这里就这样轻易地通过交换得到了。
凌医生叫他再观察半小时,喝了些糖水。
第一次来渡岛的献血过程,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完成了。
悄无声息。
*
早中餐吃得比较清淡,晚上,康伯让厨师做了烤鹿肉。
宁秋砚在房间睡了整天补眠,做了很多光怪陆离的梦,梦境大多和早上的断片有关。
而晚餐时,关珩仍然没有下楼。
宁秋砚觉得可能是因为他们已经见过面,关珩就没有必要强撑着身体来到餐厅了。
自从见过关珩以后,每次他想起关珩,都总觉得对方高大归高大,但很有可能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
晚餐吃完,佣人送上来一份冰淇淋。
冬天,在温暖的房子里吃一份沁爽可口的甜品,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康伯说:“这是先生特地吩咐厨房给你做的。机器好久没有用过了,他们趁机大展身手,如果还想吃的话,明天还有。”
宁秋砚受宠若惊:“关先生叫人给我做的?”
冰淇淋用精美的器皿装着,缀着漂亮的浆果,看上去很美味。
他最近,特别想吃冰淇淋。
雾桐市太冷。
除了工作,他已经很久没有上过街。
康伯慈祥的目光看着他:“是的 。先生说,像你这么大的孩子都喜欢冰淇淋,吃完它,你的心情会变得好一点。”
宁秋砚怔了几秒。
没理解关珩那么年轻,为什么把他称作“孩子”。
第6章
宁秋砚举着手机,在房间里寻找信号。
站在床上,爬上窗台。
然后去了走廊、餐厅,会客厅以及前院。
信号栏始终显示着感叹号,网络昙花一现,能让他支配的又只剩下了单机消消乐。他询问康伯关于岛上信号的事,康伯非常和蔼地建议他去湖边试一试,但要注意安全。
宁秋砚对湖边有心理阴影,两个小时后没能抵抗住网络的诱惑,拿着手机从树林经过。
第一次在白天走出这栋建筑,他走得不算快,在雪地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成了树林里一个移动的小点。
“是个孝顺的孩子。”凌医生随口说了一句,“长得那么乖,眼睛水汪汪的像个小狗狗,看不出手臂上还纹了纹身,说是纪念母亲的,挺好看。”
关珩站在窗前看楼下。
厚实的布帘拉开了一条缝,天光照进来,落在他的身前,约有一尺距离。
关珩眼底映着窗外的雪,启唇道:“右耳耳垂后面也有一个。”
凌医生讶然:“耳朵后面还有?”
树林中的小点跌倒了,但很快站了起来,整理好帽子继续往前走,因为路不好走显得有些笨拙。
关珩合上窗帘,淡然道:“心形的,很小。”
凌医生失笑。
房间里重归昏暗。
吊灯投影出关珩高大而沉默的影子。
他大步走到桌前,关珩手指捻起桌面上的一只小瓶子,瓶中装着红色液体,只有几毫升。他看了看,随即放下:“带下去吧。”
“要不是情况严重……”凌医生收起笑容,对他说,“您这么做,对他们不见得是一件好事。要我说,每个人自己都该更谨慎些。”
关珩没有回答这个话题。
短暂的沉默后,他道:“时间快到了?”
凌医生看了看手表:“还有差不多一小时。您觉得怎么样?”
关珩道:“没有特别的感觉。”
凌医生说:“会面在四月。小宁一个月后还会来。”他迟疑着问,“您要不要考虑,让他住在岛上?我们有很好的资源,不会亏待他。”
关珩黑发如瀑,神情淡然:“暂时没有到那种程度。”
宁秋砚在湖边也没找到信号。
他想到一个可能,会不会只有关珩的房间里才能连接网络。
片刻后他又打消了这个想法,如果是关珩的房间里才有网络的话,那么在那个房间的正下方,距离那么近,应该也有网络才对。
百思不得其解,宁秋砚非常失望。
剥夺一个年轻人上网的权力,就是剥夺了他的灵魂。
单机消消乐一点也不香了。
好在湖边的景色很美。
除了差点让他掉进湖里这件事仍心有余悸,他对这里无可挑剔。
湖面结了冰,船只困在湖中央。
码头上白雪皑皑,四周长满了冷杉。
宁秋砚返回房间里取了吉他,重新来到湖边的码头上,受伤的手不那么疼了,他只打算弹一弹吉他,有事可做总比熬着时间要好。
来渡岛时在公交车上听的那段音乐,手机上还有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