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痕(32)
“通常,哪怕是面对至亲的人,他们也会直接咬断你们的喉咙,啖而食之,比你杀死一只羊还要容易得多。”
眼泪滑落了下来。
宁秋砚觉得非常丢脸,但关珩实在是太可怕了。
他终于明白了那些高贵的、温和的、优雅的关珩都不是真正的关珩。
就像关珩自己口中形容的一样,他就是个嗜血的恶魔,只不过披了人类的皮囊,伪装成和他们一样的存在,要慢慢地杀死被他捕获的猎物。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旖旎的链接,有的只是猎食者的豢养。
宁秋砚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认清楚状况。
“今天如果不是你离开得够早,那就是你的下场。”
语气里的冰冷消失了。
关珩这样说的时候,如同在告诉宁秋砚,他放错了一块拼图。
“一人死亡,一人重伤。”关珩说,“今晚它逃往城市,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人牺牲。”
宁秋砚睁开眼睛。
风透过木板的缝隙穿墙而入,吹得吊灯不住摇晃,他僵硬地看着地上晃动的影子。
影子一高一矮,吊灯把它们投射得轮廓明确,关珩就在他的身前,他如同在对方的怀抱里,手握一把残忍的尖刀。
“害怕了?”关珩问。
“……”宁秋砚看不见关珩的脸,但身上的颤抖相比之前已经减少了许多,“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你不接电话的时候,”关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对他说,“我已经做好了给你收尸的准备,陆千阙带了医生过去,我叫他们尽量考虑,怎么给你的脖子缝针会没那么难看。”
黑色幽默一点也不好笑。
宁秋砚又打了个冷颤,对自己今天没有听关珩的话回家而感到后怕。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面临的是什么,好奇心战胜了一切,显得他冲动又愚蠢。
可是,但他知道有可能搞清楚关珩身上的秘密,那时候这一点对他来说诱惑力实在太大了。
关珩在用他的方式提醒他哪有多危险。
宁秋砚低声道:“对不起。”
关珩没有说话,也许是对他的道歉不满意。
他们安静地站在房子里。
如这安静的夜。
忽然,小羊羔打破沉默,叫了一声:“咩——”
几秒后关珩问:“从哪里下手会没有痛苦,我可以教你。”
随后他又平淡地讲出事实,“可是我不需要刀子。”
宁秋砚怔了怔,又开始有些发抖了。
“不想就自己动手。”关珩的话里没有商量余地,“两分钟,我在外面等你。”
身后骤然空落落,手也被放开了。关珩刹那间离开了他的身后,仿佛从来没有来过。
屠宰场里就剩宁秋砚一个人。
“咩——”小羊羔开始紧张地叫了起来。
*
神智稍微清醒时,宁秋砚透过窗户,看见外面的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他扔掉刀子坐在地上,满手都是鲜血。
动手没有想象中难。
宁秋砚不知道自己的体温像冰块一样,身体也抖如糠筛,这些都是严重低血糖的表现,只觉得整个人都很是虚弱疲惫,慢慢地倒在了地板上。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浓烈的血腥味闯入鼻腔,有点想吐。
模糊的视线里,有人推开屠宰场的门进来了。
身体一轻,宁秋砚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宁秋砚勉力去看,终于看到了关珩的脸,还有那双幽黑眸子里逐渐萦绕的一圈深红色。
他们对视了几秒,宁秋砚率先撇开了视线。
路过地上那一小团白色的羊尸时,他把脸埋进了关珩的胸口,胳膊也放在关珩胸前,抓住关珩的衣服。
关珩冰凉的长发靠在他的脸颊,如外面清晨的风。
天并没有亮,一切都还是雾蒙蒙的。
树梢、地面都有沉重潮湿的雾气。
车前站着人,宁秋砚没力气去看是谁。
这一次关珩没有夸他做得好,只说:“如果下次再遇到那种情况,或者遇到除我们以外的任何人,不要停留,用你最快的速度逃跑。”
宁秋砚开口:“我想喝水。”
随后,他听见关珩稍显冷淡的嗓音吩咐道:“糖水。”
宁秋砚感觉自己可能短暂地昏迷了几秒。
等他再次睁开眼时,入目就已经是车内的天窗,还有不断往后倒退的树梢的黑影。
口中很甜。
宁秋砚低头一看,关珩的手放在他的腹部,松松地护着他的衣服。
那双手很漂亮,骨节分明,指尖莹润,干净得不沾染一丝尘埃。
而自己的手里抓着个带吸管的瓶子,吸管可能是关珩喂给他的。他正不自觉吸吮着甜甜的液体,是事先准备好的糖水,这让他因低血糖而晕眩的症状好了些。
在看到自己指缝间干涸的血液时,宁秋砚重新闭上了眼睛。
第23章
回到大宅时,天已破晓。
偌大的白色建筑在晨光中投射出庞大黑影,车子停留在黑影中,日光尚未越过边界。
宁秋砚已经恢复了一部分力气,但因为生理以及心理的一些原因,显得非常虚弱。他没吃饭,也没睡觉,上车这么久了身上还是冰凉的。
眼皮闭着,他知道他又被关珩抱了起来,只是不愿意睁开眼睛。
宁秋砚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软弱的人。
关珩在他这里模糊了性别,只代表一种身份,一种权力。
他在这样的境况里失去对抗的资本。
看着关珩将少年抱下车,佣人们觉得惊诧,却不敢多看。宁秋砚模糊地听见有人去叫康伯,然后眼皮察觉到视线变亮,周遭也变得暖和,应该是已经被抱进了屋。
关珩走得很稳,他一点也没觉得颠簸,抱起一个一百多斤的人类对于关珩来说似乎算不得什么。
这让关珩上次在湖边为什么轻易就能将他提开有了解释——一位深居简出的重症患者做不到,但一位强大的非人类可以。
“嘭——”
宁秋砚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
他完全不清楚关珩已经抱着他上了楼,直到被放在床上,才察觉他已经回到了他住过的房间。
他被关珩侧放着,睁开眼就看见关珩的衣襟和银灰色的腰间系带,材质非常柔滑,是那件他见过的袍子。
然后,他视线下移看见了自己衣服上沾染到的血迹,想要坐起来。
“躺着。”关珩的声音响在头顶上方。
“太脏了。”宁秋砚还是坐起来了,有点不能忍受地说,“好腥。”
宁秋砚感觉自己的头发被关珩摸了一把,像陆千阙揉他的头发那样,但关珩做起来要敷衍一些。
莫名地,他的眼睛一下子就发热了。
后知后觉的委屈与愤怒在心里燃起了火苗,他们之前的约定里并不包含这样的内容,可是他现在什么也不敢提,谁知道关珩会不会直接咬他一口?
关珩说:“吃点东西才可以去洗澡。”
或许关珩并不擅长照顾一个人类,但是基本常识还是有的,低血糖的时候不能洗澡。
宁秋砚别开脸,没吭声。
他坐在床沿,关珩就蹲下身子,抓着他的手看他的脸。
这情景像大人哄小孩。
关珩长发挽在耳后,神情平和,那双眼睛又恢复成了墨一般的黑色,先前的一丝嗜血的深红色似乎沉入了眸中的深海。
他长得那么好看,任何人被这样的关珩看着,都难以忽视他的目光。
宁秋砚想到古书里的一个形容,美极必有妖。
当然关珩一点也不妖,他的气质总让宁秋砚想到夜晚山间的清风,抑或是草叶上的晨露,总之和那个逼着他杀羊的魔鬼不一样。
“害怕了。”关珩似乎又成了那个温文尔雅的关珩,“还是觉得受不了?”
宁秋砚仍没说话。
他们之间有这样的情况,好像是第一次。
关珩最后淡漠地说:“你面对的是恶魔,不要把我们幻想得太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