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兰台歌(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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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河自东西下,屈曲而流,抱城三面,形若垂瓠,故称悬瓠城。《水经注》
第115章 宴语春雪馀·三
如何不怦然?
常侍大人面上云淡风轻, 实则满心里烟花满绽不能自己。
这是,这是头一回,两人不避着外人朝臣显出这等亲近, 仿佛、就仿佛天长日久两人就应如是, 他宴宾客他则在侧斟茶倒酒,他的袖子湿了他给张罗着捺干净, 互相照应, 衣食住行家长里短,好似最平常不过的一对夫妻。
座中裴玄听过穆庭霜袒露心声, 知他心意,汝文弼又跟人精似的, 哪里看不懂陛下与穆常侍之间的门道, 其余几个少丞面上则多少有些惊诧或赧然。
按说他们不应知道太多,可是穆庭霜止不住地心念起伏心潮澎湃,一时间只恨不得满朝文武都来东稍殿看一看这般景象,陛下与他相携的这一景象。
这时上首陛下直入正题:“若北境用兵, 且是必胜之战, 来日论功行赏,朕却不想这功勋赏赐落在穆氏一党身上,何如?”
何如?几位大人互相看一看, 收敛起玩笑心思琢磨正事,都觉着……不何如。
很难。
穆广霖是做什么使的, 不就是穆涵上位以后扶持起来给自家挣兵权使的么?又在北境,即便不是穆广霖的功劳, 穆涵也能给颠倒成穆广霖的功劳。
再者说, 北境从北境将军府到幽州、冀州,都是穆涵的地盘, 穆涵的根基老巢,更不必说并州正是他的封地,此三州横亘,慢说是必胜之战,就是战事,都不一定兴得起来。
陛下面上则忧色浅薄,告一旁穆常侍:“穆卿,你与众卿详细说一说。”
“诺。”穆庭霜答应,慢慢讲起来。
却说必胜之战哪来的,只有当对手完全可控,才能谈必胜。可交战双方,怎样完全掌握对手呢?
只有当这个所谓的“对手”是自己人的时候,才完全可控。
月前李郁萧使韩琰举荐的那两名,蔡然与沈驰岳,既是先锋官也是兵托儿,领着人扮作商队北上,到得扶余边境立刻改换行装,左右是扶余的雪蹄斑骓,面上盔甲一戴,谁分得清是大晏人还是扶余人?
稍微往北境军几座兵营扰乱一二,届时“扶余人”侵我边境,战火燃起,你穆相还能继续跟人谈生意么?租借兵马?你且问问天下人同不同意。
这计策从前不可能实现。
北境除却明面上一个穆广霖,穆涵手底下好些个将领还有懂兵事的文官谋臣都在盯着,他们之中老成持重者有之,善谋急智者有之,有这些人在,即便有扶余扰边的传闻,也轻易不会真的打起来。
可是近来,咱们穆相目光南移,算盘打到南境,叫扬州勾着魂儿,好多人手抽调到南方,许多老臣也不例外,这下可好,坐镇北境的只有一个穆广霖,一个功勋簿八尺厚四境传颂、矜骄又目中无人的穆广霖。
此一计,调虎离山接一手激将,届时只须使人往穆广霖耳边念叨,只念一念去岁在洛邑荆睢是怎样落他的脸面,他的功勋簿怎样四境不服,他一定会出兵。
他不仅要出兵,他还要赢,不仅是寻常的赢,还要是大胜,最好扶余国变扶余郡,那还交什么租金,你给朕交税,这才是一举清剜马政之疮。
此一言非是李郁萧狂妄,而是穆庭霜给的准话。
穆庭霜重活一世哪里不知扶余的底细,扶余人在从前武皇帝朝可能还真养畜有骁勇善战的勇士,如今只教穆涵拿朝廷的银钱养膘,王庭奢靡无度,渐渐已沦落成帮着穆涵收钱养马的空壳子。
到时候穆广霖骑虎难下发兵,哪有打不赢的。
打不赢也好,还有后手。
李郁萧想让穆广霖赢,却不想让他再得勋赏。到时候开战,李郁萧要派自己真正的将星过去,蔡然与沈驰岳是先锋官,韩琰才是主将,届时韩琰是一定要北上的,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韩琰督造的那批马鞍马镫终归要助他“善其事”。
韩琰过去以后呢,李郁萧琢磨的是,最好啊,来个什么主帅穆广霖贪功冒进身陷敌阵,韩琰搞个什么亡羊补牢,扶大厦于将倾之类的,回来领功受赏,将来能在军政上插一手。
那么问题来了,穆广霖好端端守着北境,怎样才能让穆涵点头再派一个韩琰?他又不傻,他怎么会同意有旁的将领跟自家儿子分功。
因有今日一问,借着围雪茶话,李郁萧虽说没叫韩琰过来,他过来未免太过打眼,但说的主要就是他。
穆庭霜三言两语讲完,座中即知陛下钦点的将星是哪一位,韩琰,武襄侯的这个庶子,眼看要有大造化。
裴玄向殿外守候的人影看一眼,思索道:“或可效仿黄总管么?”
明面上黄药子是穆涵的人,为着打掩护,谭诩他们三不五时就要参黄药子一本,但实际上都知道他忠君之心与转圜说合之功,因都尊一声黄总管,“黄总管蒙陛下重用,为长久计,也在穆相处谋得信任,或可请韩少丞稍稍忍辱,也行此法。”
嗯,李郁萧盘算,如果有个三年五载的功夫,此计确实可取,但如今时间紧迫,短时间内恐怕无法笼络住穆涵的信任,让他主动给韩琰授帅。
这时穆庭霜道:“若论门荫,武襄侯虽然一向与家父交好,可韩少丞之上,武襄侯尚有嫡子两名,其中他的嫡长兄也领的郎将职,若要分功于武襄侯,家父想必不会选韩琰。”
裴玄一呆,是啊,长幼有序嫡庶有别,倘若走穆涵的路子,那这份脸面十有八九要赏给武襄侯的嫡长子,横竖轮不到韩琰,裴玄自己既是嫡又是长,倒忘记这项。
这可如何是好?
座中陆续又有各自主张,汝文弼提一嘴先前秋天里的重阳论礼,几方文士儒生吵得焦头烂额,少不得最后是谭诩出面各自安抚,其中格外有学识又心术纯正的,就自然而然招募进太学,封好几个辟雍宫学士。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汝文弼道,“论礼没有输赢,可是若论骑射、戗剑及拳脚功夫,想必是能分得出高低。或可设一论武擂台,胜者挂帅赴北。”
李郁萧眼睛一亮,另有一名尚书少丞言道此法定然可行,擂台点将,这是高祖皇帝朝就有的先例,谁也说不得什么。
善,这是个思路,暂定下。
可是李郁萧思忖,如同案上一瓯拂雪,煮酒时倘若偷懒,不搁一勺子梅花蜜进去,那风味就会大减,擂台这计是不是还欠一点儿什么?
这时穆庭霜仿似无意一般随口道:“韩少丞功夫过人,陛下无须担心。”
陛下睃他一眼,朕哪儿担心这个?按照穆庭霜从前说的,自己点的火但凡烧着自己,那是废物,倘自家设的擂台自己的人赢不了,那是活该赢不了,李郁萧知道,韩琰绝不是废物。
穆庭霜又道:“只是天下英才如皇天平分四时,各有异标,朝中或有一郎将能与韩琰匹敌。”
?李郁萧问他:“谁?”
能威胁韩琰的擂主啊?且听这意思,也是郎将,如果擂台真办起来此人还一定会参加,那怎么办,给下点泻药么?
穆庭霜兀自微笑,却没向着上首,李郁萧刚想追问你乐啥呢,还没来得及问,听见他向李荼道:“殿下或许听过此人的名讳,姓荆名勒还,乃是荆睢将军长子。”
啊?荆睢的长子?李郁萧省一省,是呀,陪李荼读书的那是荆睢小儿子,荆睢四十余,算年岁也确实该有个长子的。嘶,荆睢的儿子,不用多,若得其父五分真传,或许就能赢下擂台,怎么办——
怎么办!不怎么办!好得很!
李郁萧脑中电转,忽然回过味儿,原来穆庭霜是这个意思!要达成一个局面,不是韩琰就是荆勒还,让穆涵选,他会选谁?荆家在南边的势力穆涵尚且头疼,正在费力气挤兑,他又怎会放任荆氏染指北境!
即便捏着鼻子,穆涵也是要选韩琰的。
李郁萧看向穆庭霜,想起自己曾觉着他能掐会算,“能掐”是因为他活过一遭,“会算”是真的会算,拿捏人心拿得真当是精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