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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兰台歌(131)

作者:金钗换酒 时间:2023-09-17 10:18 标签:重生 强强 穿越时空 宫廷侯爵

  穆庭霜不肯起身,最要紧的一句还没说完,可是李郁萧坚持,眼看七扭八动脖子上怕要扯动伤口见血,穆庭霜无奈起身行到榻边。李郁萧费力仰脸儿望他:“你仔细说说,那时候……朕是怎样一个人?眼睛盲着,性子并不会太好吧?”
  要命真要命,李郁萧闹心得直吸气儿,若是、若是穆庭霜那辈子他是个专横妄为的混球皇帝,那、那对穆庭霜是否有唐突狎侮之举?可还行,丢人丢到上辈子。
  穆庭霜却道:“不知,我那时没有时时在宫中伴驾,雪娘刚进宫前后那几年我一直在北方。”
  啊?那个唱歌很好听性子也很倔的小姑娘,还是进宫了吗?李郁萧呆呆地:“所以那时是你妹妹进宫,你没进宫?”
  此话一出殿中先是安静一瞬,而后穆庭霜道:“陛下,现如今我也,咳咳,并没有进宫。”
  啊,是的是的你没有……李郁萧缓一口气,还行,看样子那个世界的他没有做啥欺男霸女的勾当,可吓死人。不对,那个世界,那是原身么?可是原身已经死去,那到底该算是谁?
  谁又知道。
  按说得知此事,两人该好生盘算往后的布置,可是李郁萧活像丢魂儿,少一刻又张着眼睛颤着眼睫问穆庭霜:“那你……你……”
  你来你去却没始终没说得清,穆庭霜立在榻边垂眸看他,看他百般难开口,因主动倾身握他的手:“陛下想问什么?”
  想问什么?想问的这句不该问,该问的一句也不想问。
  我有明月在心,却有俗务障目,还有纷扰缠舌,颈上的伤口还一跳一跳地疼,于是白白晃晃月光,明明暗暗凉了又热,还沾上不知哪来的一段血色,李郁萧咽着一分张惶:“你上辈子就喜欢皇帝?”
  嗯?
  “并没有,”穆庭霜很快回答,“彼时我虽是伴读,可是陛下并不热衷到辟雍宫读书,见面尚且不多,谈何旁的心思。”
  等等,两个人交握的手都是一僵,嗯,上辈子就喜欢皇帝,这话有个潜台词,即是这辈子还喜欢,嗯……
  这话题要说不说,一者不敢多说,一者不愿多答,如今两人之间多少有点禁忌的味道。
  最后还是穆庭霜,敛一敛神色若无其事:“陛下为何生出这等疑问。”
  李郁萧老老实实:“朕暴盲症刚好那会儿,你待朕诸多纵容,很像是心上人失而复得。后来你……咱们便摊开说,你手上口舌上功夫又娴熟,朕以为你从前就伺候过圣驾。”
  “……娴熟?”一向机敏深沉的穆庭霜叫这两个字说得微微噎住,哪里娴熟?一辈子没做过的事,谈何娴熟?
  “嗯,”李郁萧应道,“此外你襄助朕可说尽心竭力,偏偏又不肯信朕,因此想着,是否是他不成器,不堪大用,还总欺负你,你才如此一面倾心一面防备。”
  甚么?穆庭霜很久前跟陛下学过一个词,叫做脑补,此时他觉着陛下就在脑补,还是很没有道理的那种补。
  可是,“偏偏不肯信朕”,这一句又正正钉在穆庭霜心口。
  一句责备的重话说不出口,穆庭霜只道:“陛下想岔了。姑且称前世,前世陛下是我名义上的妹婿,纵然没有夫妻之实,雪娘总是你的皇后,你二人又不很和睦,说句犯上的话,她不肯委身于一介眼盲的废物,陛下又没有现如今的好性子与她说和,在我看来,她入宫原是委屈她的,陛下又不肯好好待她。”
  三说两不说最后结语:“不瞒陛下,前世我对陛下观感不佳,哪来的倾心。”
  哦,李郁萧听着,原来就是两个没有交集的陌路人,最普通甚至最疏远的君臣关系,也好吧,总比有什么纠葛要好得多。
  那边穆庭霜继续道:“如今我观陛下,像是全然陌生的一人,许多事也正因为陛下的这个陌生,与前世轨迹并不相同,因此我如今倾心陛下,与前世并没有丝毫干系。倘若这就是陛下的疑问,我只告诉陛下这一句。”
  啊,说出来了。
  七绕八绕费劲巴拉想绕开,李郁萧心说你这就说出来了,一时间只觉得自己很不地道,活像骗人表白又不肯痛快答应的绿茶渣男,踅摸片刻,口中讷讷带过:“总之,没有轻侮过你便好。”
  “没有,”穆庭霜深深叹气,往榻上坐下,“陛下,我说这件,不是想请陛下省问自己,而是我,是想请陛下问我。”
  李郁萧浑身僵着没动,只摇着一双眼睛看人:“问你什么?”
  “问我,”穆庭霜将两人交握的手拎到近前,捂在胸口,“问我所有的隐瞒和不坦诚。如今我的底细陛下俱已知悉,陛下面前,我再没有一句不实之言,再没有一件隐讳之事。”
  如此可抵昔日之过么?
  既然知错,知错就要改,既然要改,就要从根上改,今日穆庭霜将自己的根底全部剖开,定个调子,往后即照着这个行事。九分虔诚一分希冀,盼此曲能成,盼他的陛下能伤愈如初,也盼能重拾对他的信赖。
  他注视枕边人,眼中有无限密意殷诚,语义坚定:“求陛下问我。”
  求陛下问我,所有的罪过请问我,请加诸于我一身,横流的血泪,倒悬的命途,森然的幽愁暗恨,喑哑的哀郁囚苦,皆请陛下问我。
  他在陛下身上窥见这些爱与愁,这些因他而起的爱与愁,他的痛,痛可比钻心剜骨,却比不过追悔莫及。
  也比不过陛下承受过的痛。
  他深深道:“我总向陛下请罪,没成想,平生罪过其实请无可请。那天夜里陛下满身血污躺于我怀,这些日子陛下昏睡不醒音笑不闻,如今大事抵定,我才敢向陛下说这句。”
  到得最后一句,他的声音仍是稳的。
  只是这份稳重之下暗流涌动,从来说话游刃有余的一人,竟然差一点没勇气将一句话完整说完。他的眼神也是,他眼中有丹心重誓,有笃定和坚韧,却也有从未有过的凄惧。
  这些看在李郁萧眼中,重逾千钧。
  李郁萧见过他的无数种眼神,惯常冷淡的,凌霜傲雪的,肃穆的,严峻的,专注的,遥远的,当然也有情热的,盈满热欲的,可是没见过他示弱的眼神。
  曾觉得他的眼睛惊艳如鸿,如今迷鸿向人垂泪,羽不振声且哀,这哀鸣深重到李郁萧承受不起。
  只作笑语:“原来是吓着神,朕说呢,你哪是拖泥带水的人,说得这些。朕才昏多久?想是乏得狠补一补觉,而这伤呢,更只是看着嚇人——”
  “陛下,”穆庭霜眼中幽深发亮,“补一补觉,要补六日?还有,这伤倘若再来一回……”
  再来一回又如何,穆庭霜颓然道:“也不如何。我说过的话仍然作数,只亲随陛下而去罢了。只请陛下万望珍重,切莫不计自身安危。”
  他叹息似的一句落地,消融在寂寂殿中。
  窗外是深宫的白日,也是寂寂,叹一口气,李郁萧知道,确如穆庭霜所说,从今往后穆庭霜对他再无秘密。
  如此一来,他就面临到一个问题。
  穆庭霜的来历匪夷所思,他能好到哪去?他也差不离,人死复生和异世来客,哪个不是怪力乱神?现如今穆庭霜对他实言相告,那他呢,要对穆庭霜说么。
  侧在身旁的一人,身体暖烘烘的,李郁萧失血过多又好多天拿药当饭吃,身上正是虚弱畏寒,紧挨着这具身体真是再舒服不过。这身体的主人,身上是暖的,手是暖的,眼睛也是暖的,直煨进李郁萧心里。
  所以,要说么。
  殿外夏日辰时的光,帐子挡一半也挡不完,丝丝缕缕透进殿中,该是暖的,身旁的人是热的,可身上虚弱,掌心与另一人的体温交叠,却终究是冷的,心呢,一颗心是凉还是热?
  李郁萧最后对穆庭霜说:“俱往矣,不再谈,你只陪着朕静候阿荼他们平安归来吧。”
  “诺,”穆庭霜未解他的隐瞒,一心一意执子之手,口中许诺,“我一直陪着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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