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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下凉州(74)

作者:一只大蜗牛 时间:2022-07-19 07:41 标签:强强 年下 宠文

  见状,大理寺的人忙又上前帮忙,一人两手托着张皎腋下,重新扶他站起,放在另外一人背上,对刘瞻不无讨好地道:“殿下,他腋下没有伤口,可以扶着此处。”
  他们见刘瞻面色有异,生怕他迁怒于自己,将火撒在自己身上,于是颇为殷勤地又道:“他无法自己走动,殿下若不弃,便让下官将人送回府上吧。”
  刘瞻缓缓敛去了神色,冷冷道:“不好太过劳烦诸位大人——送至宫门便可。”
  几个宫人也上前帮忙。几人一起将张皎扶上刘瞻停在宫门口的车架中后,大理寺的人仍不放心,对刘瞻一揖到地,“臣等也是奉命行事,还请殿下千万勿怪。”
  先前雍帝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审问出个一二三来,连大理寺卿李贞元都不敢有些许怠慢,他们岂敢不尽心竭力?可是一转眼的功夫,雍帝便大手一挥,赦免了此人,竟然不再追究他刺杀大将军之罪了。此人深得晋王看重,瞧着晋王的脸色,恐怕此事未必能够善了。
  可怜他们只是芝麻大小的官职,俸禄低微,有朝一日竟然能夹在陛下和晋王中间,两面择一开罪,当真是三生有幸,祖坟上冒了青烟。幸好晋王一向宽厚,稍一细想定能明白,为难于他们这些卑官毫无道理、也无用处,只是白白泄愤而已。
  谁知刘瞻闻言只冷冷一笑,随后上车便走,竟是没有答应,只留下两人站在原地,一时间面面相觑。
  上车之后,张皎似乎支持不住,刚被人放平便昏睡了过去。刘瞻让人放缓了车架,坐在一旁,一声不出地瞧着他,过了一阵,抬手替他把被血痂糊在脸上的几缕头发轻轻拨开。张皎皱皱眉,却没醒来。
  刘瞻想要握他的手,才发觉他十根指头都折断了,正高高地肿着,泛出骇人的紫红色,好像皮肤下面被血撑得满了,扎一个口子,里面的鲜血就要炸开。可仔细瞧瞧,他手背、手指上分明已有了一些细小的伤口,想来是用刑时被刑具无意间擦破的,红色的血从正从那里面缓缓地淌出来,不紧不慢的,倒是没有先前预想之景。
  刘瞻低着头,拿手指将血迹抹去了,随后便见伤口里又涌出新的一条血线,又伸手抹去。可张皎手背中的血好像一根红色的丝线,同他较劲似的,锲而不舍地又从伤口后面探出头来,截断一截,又冒出一截,无穷无尽,仿佛这具身体当中全部的血都结成了一根根这样的线,正一股、一股地从上面的每一个缺口当中爬出来,越爬越远,像抽丝、像剥茧,将他整个人抽得空了。
  刘瞻又擦过几下,仍擦不干,两眼当中忽地淌下泪来。
  他心中涌起一股恨意,像是行军时的金鼓声、号角声一般,在他两耳当中轰隆隆地响着,声势甚是浩大,一声声地催着。可这恨落不到实处,像是空中的飞絮,水中的转萍,让风一吹,便漫天而舞,让水一荡,便四散漂泊,轻飘飘地着不上力,也生不出手脚、根脉,不知该附在谁的身上。
  他该去恨谁呢?
  随后,刘瞻不知想到了什么,心中忽地冰凉凉地一悚,随后便有几分喘不上气,像是让人扼住了脖子,想要掀开车帘,让车外的凉风吹一吹自己,可手刚一碰到上面,想到一旁的张皎,又放弃了。他转回身来,弯下了腰,大口地喘息着,心口一阵阵发紧,下意识地捏紧了窗沿。
  这时候,马车停了下来,下人掀开车帘,“殿下,下车吧。”
  刘瞻回过神来,脱力地靠在车壁上,看着下人们小心翼翼地将张皎抬回里屋,过了一阵才缓缓起身,跳下车时,一个踉跄,险些摔在地上。一旁的家丁看他面色不好,一面上前扶住他,一面担忧道:“殿下,要不要请个太医?”
  刘瞻下意识地摇摇头,却马上改口道:“对,对,快请太医来。”
  他拖着两条腿,急步往张皎的住处赶去,等进到屋里,却见张皎已经醒来。刘瞻一愣,忙收拾好面色上前去,挥开旁人,坐在床边,轻声道:“阿皎……”
  他唤了这一声,随后不知道该说什么,想要安慰他说“没事了”,可瞧见张皎这副模样,也难以开口,好半天才道:“你……身上很痛吧?”
  他这一句问出,自己也知没有道理,想要再说些什么,却一时说不出来。
  张皎身上无一处不痛,几乎疼得格格而抖,因此虽然疲累至极,几天未曾睡觉,却仍是睡不熟,即便旁人搬动他时尽量放轻了动作,他仍是第一时间便清醒了过来。这会儿躺在床上,虽然比在牢里时要好上许多,可背后也有几处伤口,被他自己这样一压,竟比在牢里时还要再痛上几分。
  他没有力气翻身,即便当真翻过身去,身上其他各处也均是一样,于是便没有吭声,听了刘瞻此问,既不点头也未摇头,随后便又听他道:“已经让人去请太医了,用不了多久就到,你再……你再忍耐一下。”
  不想刘瞻话音刚落,水生便引着太医进了门。刘瞻一愣,不知刚刚差人去请,太医怎么会到得这么快。可随后便明白过来,是父皇将人派来的,只不知是为了张皎,还是为了他在殿上吐的那口血。
  他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慌忙站起身来,给太医让出位置,自己却不走远,仍在床边站着。
  太医给张皎把了把脉,又翻看了他的眼睛、舌苔。刘瞻一刻也不肯多等,忙从旁道:“如何?”
  太医点点头,“有救。”说罢,掀开了张皎前襟。
  刘瞻听他这般说,原本已松了一口气,可随后瞧见张皎胸前,心中既惊且怒,痛不可当,几乎站立不住,原地打了个趔趄,匆忙间扯住了床帐,却听哗啦啦一道刺耳的裂帛之声,床前的锦帐被撕下了一角。
  太医愕然转头,刘瞻艰难地稳住身形,将手里的这一条锦帐扔在地上,对着他摇了摇头,示意他继续。他不忍再看,可关心张皎伤势,又无法不去瞧,几次从他身前错开眼去,又咬咬牙转回来。
  天!这是一个人啊!他们怎么、他们怎么、他们怎么敢……
  忽然,他只觉喉咙里蓦地一腥,可这次生生忍住了,将这股腥气重又咽了回去。水生瞧见他这副模样,知他不肯离开,于是搬了把椅子过来。刘瞻初时不愿就坐,可又看了一阵,不知不觉已瘫坐在里面。
  太医替张皎料理了胸前的伤口,拿起他两手,不禁“啧啧”地叹了几声气。刘瞻再忍不住,强撑着站起身来,走出门外。
  他站了不一会儿,心中始终挂念着里面,又折返回去。太医刚刚替张皎接上第二根手指,正在接第三根,刘瞻向床上瞧去,见张皎嘴唇抿起,颊侧高高鼓起来,显然正紧紧咬着牙,额头上滚下汗来,知他正痛的厉害,心里一绞,走上前去,却不知能做什么,只有替他轻轻擦了擦汗。
  也不知过了多久,太医才将张皎的十根手指全都接好,去一旁坐下休息了一阵,由水生服侍着,擦了擦满头的大汗,又喝了几大口茶水。张皎脸色发白,躺在床上,仍不出声,只是一阵、一阵地抖着。刘瞻咬紧了牙,却不敢碰他身上,只是默不作声地又为他擦了擦汗。
  太医歇了一阵,又回到床前,轻轻翻过张皎,露出他的脊背。几人这才知道,张皎背上竟也有这么多伤,不比胸前要少上一处。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身下的床褥已经都被血洇成了红色,太医瞧见,不禁也摇了摇头,替他清洗过伤口之后,取来药盒,却见里面的药膏已经用尽了,忙让一旁的弟子取出第二盒来。
  只是为了处理张皎身上的内外伤,便足足耗去了近两个时辰,等太医开好了药、又将一应注意事项写在纸上后,已是傍晚。外面浓云密布,看来不多时就要下雨了。刘瞻亲自送走了太医,心乱如麻,像是醉酒一般摇摇晃晃地折返回来,见到床上被缠得严严实实的张皎,只觉一颗心让人揉得碎了,喉头哽住,一时说不出话来,只默默地点起了灯。
  他坐在床头,低头瞧着张皎,好半天才道:“阿皎,我们两个……我们两个说说话。你要是困了,和我讲,我把灯吹了。”
  张皎点点头,瞧着刘瞻嘴唇发紫,知道只有犯了心疾时才会是这种颜色,不禁微微拧起眉来,费力地开口问道:“殿下……伤口又痛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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