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下凉州(70)
他心神激动,辞别了陈潜便即回府,不顾眼下正是深夜,忙差人安排下去,心中砰砰乱跳,一夜无眠。
他先前追查弹劾始末时动作甚是隐蔽,这会儿却有意大张旗鼓,好教雍帝与刘彰知道,他已查出了苻修和吕同光二人与刘彰的关系。他知道,雍帝虽不见他,却定已派人盯住了他,他只需动作稍大一些,便能将消息传进雍帝耳中。
再之后,他不仅没有借题发挥,反而还替刘彰按下了此事,让人不许再追查下去,似乎有意为他遮掩。他做出这幅姿态,又过了两日,再求见雍帝,宫中果真放行。这时距离张皎被押入狱中,已过了整整七日。
刘瞻从前每次见雍帝时,心中本来便总有几分忐忑,这会儿自知所作所为大是不孚父皇之望,更觉抬不起头来。他低垂着头,听见雍帝熟悉的脚步,知道父皇已走进殿里,忙伏地跪倒,“儿臣见过父皇!不知父皇近来可安好?”
雍帝虽答应见他,可声音听着冷冰冰的,显然对他仍有诸多不满,闻言哼了一声,道:“总算还没给你气死。”
他口气严厉,可其中毕竟有亲近之意,刘瞻闻言,忙膝行着上前两步道:“儿臣不孝,请父皇责罚!”
“起来吧。”雍帝让他起身,之后却久久不语,过了一阵,忽然叹口气问:“你可知朕为何不见你?”
刘瞻答道:“儿臣知道,父皇是气儿臣竟在府中私藏刺客。父皇容禀……”
雍帝打断他道:“这些话还是省省吧,不必说了。”
第一次讯问之时,那刺客便已交代,刺杀之前,他同刘瞻绝不相识,只是奉狄震之命行事。知子莫若父,雍帝知道即便再给刘瞻一百个胆子,他也绝不敢派人刺杀秦恭,更不可能同狄震勾结,因此当时对那刺客的供词已信了七八分。
后来大理寺一番严刑拷打,要那刺客把所有知道的情报和盘托出,不料他骨头甚硬,竟是宁死不从,看来是条好汉。雍帝虽至今没问出关心之事来,可从那之后,便对他那番说辞深信不疑了,先前惊怒之下对刘瞻生出的猜忌也消去几分。
刘瞻想说之事,他早已查清,知道刘瞻无非是要向他解释,他如何遇见那刺客、如何将他养在府中、如何见他身手不凡,心生喜爱,想着为我所用,这才收入麾下云云的陈词滥调。这罪责可大可小,他可以重罚,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
“你窝藏刺客,自然罪大恶极……”雍帝说着,板起脸来。刘瞻低着头,看不见雍帝面上神色,但只听声音便能猜得一二,忙整整心神,随后只听雍帝又道:“可朕最恨的,却是你为了此人不顾体面,在这长安城中上上下下地求三拜四,恨不能闹得满城皆知!”
“丢尽了你自己的脸不说,你这是……你这是让满朝公卿戳朕的脊梁骨啊!”
刘瞻心中霍地落下一道霹雳,眼前白晃晃地一闪,两耳当中跟着嗡地一声,随后,好像被一盆冷水兜头泼下般,在这大殿当中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
他背上汗毛倒竖,胸中霎时雪亮,一阵愧疚、一阵激情从胸口当中猛地涌向喉咙。他扑地跪倒,头磕在地上,颤抖着声音,向着雍帝高声道:“儿臣该死!”
他几乎从未发出过这般大的声响,话音落下,无数道回音在殿中尚自回荡不绝。随后,殿中久久没有声音,雍帝沉默不语,刘瞻也不再说话,只将头抵在青砖上,肩膀微不可觉地轻轻颤抖。
他从没想过第一个发现、又道破他与张皎关系的竟是他父皇。他绝望已极,愧疚无地,却也无怨无悔,更不想矢口否认,一口硬气顶上喉头,一股热血涌上头顶,竟是就这样对着雍帝亲口认了下来。
脊背上窜起一道冷得像冰、热得像火的激流,在他胸中激荡不已。这一刻,刘瞻几乎已绝了救出张皎的念头,他浑身颤抖地想着:为今之计,势已不能同生,恐怕只有同死了。
雍帝的目光钉子般扎在身上,刘瞻虽已下定决心,可不知为何,仍是忐忑不已。他感受着背后的冷汗顺着脊梁沟一股股地向下淌着,左肋下的伤口似乎又隐隐作痛,不知到底过了多久,雍帝的声音才终于从头顶响起。
父皇要如何发落于我?要如何发落阿皎?
刘瞻只觉一颗心脏缩成核桃般大小,随后他听见,雍帝竟然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对他道:“起来吧。”
刘瞻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怔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好半天后,他霍地抬头,想从父皇脸上看出些什么。可雍帝早已收拾好神色,面上既无笑容,也无怒意,神情淡然,两只威严的眸子看着他,却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厉色。
刘瞻心头一阵剧颤,伏在地上,又向雍帝深深磕了一个头。
他自己也知自己所为是如何的大逆不道、惊世骇俗,即便再来十次也决想不到父皇竟会这般轻易地宽宥了自己。他一时想不出其中原因,恐怕一生也难想到,却已有劫后余生之感,心中感激,一时说不出话来。
雍帝坐在椅子当中,顺手拿起一杯茶,掀开杯盖拨弄着茶叶,“你想让我放人?”
刘瞻听他不再是那么公事公办的语气,不禁两眼发热,稳了稳心神道:“父皇,儿臣此来,便是为着此事。”
雍帝不摆架子,刘瞻却不敢僭越,因此规规矩矩地应了这一句,却不知哪里惹了雍帝不快。但见他扣回杯盖,随后“嗒”的一声,将杯子重新搁回案上,声音低沉地道:“那好,你若说服了朕,朕便将人放了。若是不能——”
他脸上一板,神情蓦地冷了下来,“即日便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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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还没给你气死”,大猫猫,某种黄药师(bu)
-所以刘瞻应该好好庆幸幸好他爹大猫猫也是个gay佬(虽然现在已成鳏夫),和他gaygay相惜这才放了他一马,不然这对小鸳鸯估计一个砍头一个流放三千里直接变成人鬼情未了x
-这充分证明了,蜗牛,是某种亲妈
-天呐,周一刚更新过,周六又更新了。一周双更,劳动模范也不过如此吧!
第五十三章
刘瞻心中一紧,拿出了事先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对雍帝道:“张皎刺伤了大将军,所犯乃是死罪,按律固然当斩。可是其身手大有过人之处,作战时有万夫不当之勇,在西北军中人尽皆知,夏人避之不及,直呼其为‘汉皮室’,足见其畏惧之意。若杀此人,狄夏闻之,必定拍手称快。”
“曩昔夏侯婴执韩信、唐高祖执李靖,皆释而不斩,乃因天下未定,故而不斩壮士。后来韩信翦除诸侯,定汉家之天下;李靖拓土千里,扬李唐之国威,皆以有用之身,赞画王事,以报君恩。”
“赖父皇圣德天威,如今天下已定,四海无波。可狄夏猖獗,有胡马南窥之扰,屡屡犯境。值此用人之际,父皇若杀他,只得他一人之命;若是暂留他性命不杀,他心中感奋,定效死节,所易性命何止千人!”
“父皇神武雄才,如日之升,泽被九州,光照万里,何不容此罅隙,让张皎戴罪立功?若他不能以一敌百,有负所望,那时再杀他不迟!”
“你不必给朕戴这么多高帽。”雍帝哼了一声,可大概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他面上神情到底和缓了些,“你能保证他从此忠心任事,不生二心?”
“父皇容禀。”刘瞻早知雍帝会有此问,闻言不假思索便道:“儿臣初遇此人,也曾疑心他是夏人奸细,父皇有此疑虑,实是应当。”
“但儿臣随即打消了此念。其一乃是,”刘瞻小心查看着雍帝的神色,见他面色如常,才又继续道:“儿臣当日觐见过父皇,又向母妃问安之后,出宫回府,无人能事先预见到儿臣的归期。以张皎当时的伤势,已不能走动,若是没有等到儿臣,反被他人发现,定会被移交官府问罪。”
他说着,见雍帝神情微微一变,闪过一丝不悦之色,明白雍帝是在想:为何旁人知道将刺客移交官府,你却不知?刘瞻轻咳一声,咬咬牙又道:“其二乃是儿臣当日收留张皎,实是出自一念之仁,见他受伤过重,不忍弃之不顾,加之当时又未闻刺杀之事,因此才将其救回府中救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