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竹帛(44)
说起这个,狄迈有些愧疚,拉过他道:“我先前不能理事,累你回来辛苦,对不起啦。”
“哦!你还知道!”刘绍提高了声音,“我这一路玩命地跑,下马之后都成罗圈腿了,并都并不上,走起路跟鸭子似的,结果一上来就被你手底下的大头兵拉住,说要跟我杀去东京,夺了鸟位,让俺哥哥做皇帝。”
“我是好说歹说,才把他们安抚下来,结果水没喝一口,你九叔又一顿乱拳打来,连着差了好几个人来兴师问罪。他是存了心把你往死里整,哪是好应付的?更别提你手下人见了他那使者,一个个眼睛都红了,拉开刀就要杀人!”
他说得声情并茂,“我当时真是三头连着六臂,左面拉右面扯,东家跑西家求,好容易搬来救兵,收拾了这烂摊子,一进屋就看你满身是血,见了我就汪地一声哭成了个泪人——哎!”
说完,重重叹了口气。狄迈愈发愧疚,一时什么都忘了,手忙脚乱地道起歉来:“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刘绍心道你当时离死就差一口气,确实是很不好,但面上仍端着架子,听狄迈温声软语地自我批评了半晌,见他心情已平复下来,不再像刚才那般又像要杀人、又像要吐血的模样,才点点头,算是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话锋一转又道:“其实我也有事要向你道歉。”
狄迈摇摇头,心说没有的事。
刘绍也不瞒他,“其实我被牧民救下后,在那耽搁了几天才回来。如果知道这边出了这么大的变故,一定一醒来就动身,不让你一个人受着。”
狄迈又摇头,抬手摸了摸他肋下,“幸好是这样,不然我瞧见你一身血回来,现在也没命和你这么坐着说话了。”
“哎!”刘绍叹一口气, “可这些天我都瞧你吐了多少血了,难道心里好受么?”
狄迈身上微微一震,随后眉毛眼睛都耷拉下来,整个人像是遭过暴晒的冰块,湿乎乎地软了。
他低着头,两手把在刘绍肩上,额头轻轻抵在他下巴上面,轻声道:“对不起。”
刘绍在他背后摸摸,“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人总要往前看,你再有过不去的时候,也想一想我。”
狄迈伸手从后面环过他,应道:“嗯。”
第035章 吾有烈志几时申(四)
狄迈大军驻扎在城外,时间长了,总不是个办法,金城里上上下下的眼睛都盯着他,要瞧他有何动静,狄迈一等身体稍好,就拔营回城,让士卒各安其位。
他这边卖了个好,退让一步,城中众人,惋惜者有,庆幸者有,但都不约而同地松一口气,金城内的空气重又松快起来。
一连多日阴天,这日也凑趣地放了晴,可毕竟已经入冬,天总不很蓝,即便没有云的时候,蓝里也带着点灰,比不上夏天时那么好看。
刘绍刚一进府,他先前养的那只小狗就摇着尾巴迎上来,朝他嘤嘤嘤地叫着,站起来抱他小腿。
刘绍瞧见它,一下子想起狄况来,怕狄迈触狗生情,就把狗抱起来,“来小火,咱们上后面玩去。”
狄迈没让人搀,自己走着慢慢进了屋,坐在椅子里,只觉屋中陈设还是那些,和他走时丝毫未变,谁知短短一个多月过去,竟然已经物是人非。
他还没来得及悲叹,刘绍就擦着手走进来,长长地叹出口气,“啊——还是家里舒服。”
狄迈就微微一笑,“这些天辛苦你了,今晚早些睡吧。”
“那是自然。”刘绍这些天不仅给他当救火队长,还帮着处理了许多军务,早就不胜其扰,这会儿拖着两脚,像游魂一般就想往里屋去飘,不防后面进来个下人,通报道:“九王叔差人来,说晚些他要来府上问疾。”
狄迈蓦地皱眉,拳头攥紧,片刻后又松开了,回了句“知道了”。
刘绍顿住脚,摸摸下巴,忽然不累了。
他转回身,在狄迈对面坐下,“你说狄广是想和你重修旧好,还是想看你死没死啊?”
狄迈冷着脸道:“随他。”
刘绍瞧他这副模样,反而乐了一阵,笑完了道:“嗯,我看都不是。他顶多是想探探你口风,决没有和你修好的意思,他巴不得你早点死呢,好把几路兵马都留给他。”
狄迈看他乐得那么欢,笑也不是,怒也不是,无奈道:“你盼我点好。”
“我是说他,不是说我。”刘绍辩解,“我自然是盼你赶紧快好,最好明天起床就把被子一掀,大喊一声:‘啊!我好了!’我也赶紧功成身退,不用天天见叱利兀那张马脸。”
狄迈“哼”一声,脸上带上点笑意。
他自从遭了变故,大多时候总是阴沉着一张脸,话也少了,只有当着刘绍时才有几分笑模样。刘绍便爱多逗逗他,见他笑了,也不再说,嘱咐道:“一会儿你见了他,说话软些。”
狄迈梗着一口气,“我对着他如何软得下来?”
刘绍朝着他把臂一张,“你就把他想象成我。”
说着装模作样地道:“四侄子啊,叔上年纪了,一入夜就看不清东西,竟把你给当雍军了,你说这事怎么弄得!哎!叔给你带来些礼物药材,还有些银两,算作给受伤将士们的赔罪,你可千万收下,千万别往心里去,咱们毕竟还是一家人,一笔写不出两个狄字,往后还要多多担待呢。”
他说得有板有眼,狄迈虽然心里有气,可还是又被他逗笑,叹道:“他若是你,他若是你……”不说话了。
刘绍摸摸下巴,神情严肃,“他长得照我确实差点。”
狄迈又笑了,站起身坐到他那边,顺手拉过他手握住。
这几天他不知是因为正在病中还是什么缘故,时常觉着身上发冷,加衣服也不管用,在刘绍身边时就好些。
刘绍也不在意他发腻,回手握了一握,“得,我陪你等着吧。”
狄迈心疼起来,放开他,“你先休息吧,放心,我知道怎么应付。”
刘绍不好说是他自己好奇,想听狄广到底怎么说这话,当下轻咳一声,诚挚地说:“没事,我陪你坐会儿。”说到后面图穷匕见,“等他来了,我躲在屏风后面,听听你俩怎么说。”
正说话间,下人又进来通报,说珠妃叫狄迈明天晌午进宫叙话。
狄迈点点头,让人退下,这次倒没再显露出什么恨意,反而转过头对刘绍苦笑一声,“死罪已免,活罪难逃。他们这是一箭一箭攒我的心啊!”
刘绍转过身去,在他左胸摸摸,“哪块缺了?给你补上。”
狄迈捉住他手,气他没个正形,干脆凑到嘴边咬了一下。
他咬得很轻,刘绍却忽地一声惨叫,吓得狄迈赶忙松开了口,放他手下来,放下来后回过了味,知道刘绍是故意逗自己开心,便顺着他,捉着他手放回自己胸前,问:“你怎么补?”
刘绍反问:“你听说过燕窝吗?”
狄迈摇头。
刘绍解释:“就是燕子拿口水筑的巢。你不嫌弃,我也能这么给你补。”说着,紧一紧手指,在他胸前抓了一把。
狄迈坐着没躲,“那好。缺了挺多地方呢,你过来。”
刘绍没动,“得加钱。”
狄迈站起来,走到他前面站着,稍稍弯腰,“燕子也收钱么?”
刘绍答:“我想大概是收的。”
狄迈见他无赖,干脆也摆烂道:“我府里哪一样不是你的?我也变不出额外的钱来啊。”
“哎呦,”刘绍闭一闭眼睛,“这么说多不好意思。”
狄迈还想说什么,忽然下人又进来,他忙松开刘绍,直身站起。
下人低着头道:“九王叔来啦,奉什么茶?”
狄迈没好气地高声道:“陈茶!”
刘绍“哈”地一声乐了,也跟着站起,等下人缩着脖子一溜烟地走后,向前一步含住狄迈的唇,不算轻地吻了一阵,才松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