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竹帛(189)
狄迈非但不忌惮,反而还屡次提拔于他,传见从各地入京的大将要员时,还常常携狄志于左右。
他行为反常,解释不通,弄得许多人大为不安。
狄显也不知道狄迈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派人多方打探,却查不出个所以然,不能不想他是要对自己不利,可是想破脑袋也不知道狄迈此举对他到底有什么影响。
若说狄迈是想在朝中培植亲信,好稳固自己的权势,那也该是夺了别人的官给狄志,而不是把他自己手头的交出去。这样做对狄迈到底有什么好处?
狄显百思不得其解,却也隐隐感到,狄迈就要对自己下手了。
他坐立不安,好几次找来心腹大臣商议,可每次说到最后,都不过是相对垂泪而已。
狄显心里一横,想着既然狄迈非杀他不可,那他干脆先下手为强,先派人刺杀了狄迈,却被大臣劝下。
狄迈身边防守极其严密,他自己又武艺高强,贸然下手,不但杀不了他,反而还容易被他抓住破绽,趁此发难,到时本来撕不破的脸也非撕破不可了,只怕大祸就在眼前。
狄显长叹一声,没和旁人一起哭,只咬着牙在丹墀上来回踱步。
就在这云浓风紧之时,一天夜里,从宫外悄悄进来一人,头上戴着兜帽,将脸遮挡得十分严实。
那人脱下帽子,露出一张熟悉的脸,狄显这才见到,原来来人竟是自己二哥——狄申。
而就在狄申悄悄进宫的半日之前,长安城中忽然大乱,狄迈放城外的驻军入城,听说这会儿大街小巷上乱哄哄的全是兵马,正在挨家挨户地找什么人。
狄显收到消息时,惊得从椅子上一跳而起,以为是冲着自己来的,可随后听说似乎不是为他,而是因为狄迈抢回府去的那个雍人——狄显还见过他面,记得好像是叫刘绍的——晌午时被别的雍人救了出去,现在不知正在哪呢。
城中阵仗极大,显然狄迈是发了急,狄显从旁看着热闹,幸灾乐祸,只盼他抓不回来人才好,也没太放在心上。
这会儿见他二哥避人耳目,偷偷进宫,心中霍地一亮,霎时明白过来,二哥此来必定与狄迈有关。
他能不能破了这个死局,就看现在了。
第147章 同父同母不同天(三)
狄吾在东线的小动作,早被狄迈尽收眼底。
除去曾图之外,这两个月来,还不断有旁人给狄迈送来密报,皆言狄吾恐有异动,问他如何处置。
狄吾能活至今日,甚至还秘密联络了一帮人,磨刀霍霍,准备带兵进京,只是因为狄迈留他有用,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至于狄申,早在十年前的时候,刘绍就说过,他心思只在战场之上,对其他都不大上心——其实还有一句话刘绍没说,那就是以他的智谋,他即便起了想法,怕是也有心无力。
先前刘绍在雍国那几年,见惯了朝臣倾轧,想要做些事情,处处受人掣肘,不得伸展。
他虽是鄂王世子,在兵谏之前也深受雍帝器重,可是位不卑而言轻,许多事情插不上话;加上长期驻扎在外,长安发生了何事,即便以快马传递,他也要几天之后才能得知,往往反应不及。
非是他自吹自擂,平心而论,他若是能进入中枢,手中有些实权,雍国绝不至于像后来那般一溃千里。洪维民、周宪、曹子石……这些人就是再多十个,他也全不放在眼里。
只可惜他远离中朝,隔绝在外,纵有满腹筹谋,也使不上一分力气。
但如今不同。他替夏人效命,是有负于雍国,可要是不管不顾把狄迈拐走,在他身后留下一摊烂摊子,又是对不起狄迈。
摁下狄申父子、除掉狄显,对夏人没什么好处,对雍人也没有坏处,都算是他替狄迈做的事,既然做事,就少不得要倚重些狄迈的权势。
京城外驻扎的数万卫戍、皇宫守卫,他都可以随意调动;远在千里之外,狄吾的一举一动,过不数日就有人放在他的案头;像辛应乾这般的当朝宰相,别说是坏他的事,只要他往东伸伸手指,辛应乾就连瞧都不会往西瞧去一眼。
军政大权都在手里,要是再拿不下一个狄申、不能把狄显拉下马,刘绍心里暗想,那他也就不必再叫刘绍,改名叫刘鼻涕虫算了。
刘绍起过与狄申重修旧好的心思,可想到狄吾屠城,非死不可,这念头也就抛在脑后。
他知道狄申不可能坐以待毙,一早便开始提防于他,没法把他私下里结交了什么人都摸清楚,但在他看来,狄申能走的棋无非也就那几处。
狄吾虽是外援,可他毕竟距离太远,即便都是轻骑,沿路也全不受半点阻挡,从他发兵到赶到长安城下,也要十几二十日的功夫。
狄申想要除掉狄迈,借不上儿子的力,顶多只是让他壮大些声势而已,尽量多鼓动些人闹起来,好显得狄迈不得天下人心,他首倡义兵,不是犯上作乱,而是替天行道。
狄吾想要真正威胁到狄迈的安危,除非给自己和手下每人都插上一双翅膀,不然决难实现。
刘绍与狄迈留他至今,也是为了日后行事方便,其实心里全不把他当一回事。
只需要一想便知,狄申想要如愿,只能在城中多下功夫。
刘绍知道狄申带兵多年,与军中许多人都有深交,这些人有的在明处、有的在暗处,浮出水面之前谁也看不清楚。刘绍虽然自负聪明,可毕竟不是半仙,也不是狄申肚子里的蛔虫,猜不出他具体找了那些人,只是大致能想到他的谋划。
长安城中没有狄申的军队,他全部人马加起来,也不过是王府的数百护卫,只凭这些人,想近狄迈的身,并非不能做到。
可是能不能杀他两说,动手之后他自己也没法全身而退,他对狄迈还不至于有什么非要一命换一命的深仇大恨,绝不会如此行事。
刘绍料想,狄申想要发难,只能借助此时正驻扎在城外、他如今仅剩的那一路人马。要是只为了摁死这一个人,只要褫夺其那一路的军权,他就成了瓮中之鳖,不是难事。
但再加上一个龙椅上的狄显,就要多费些周章,给狄申把刀子亮出来的机会,如此固然要冒一些险,可毕竟也在掌握之中。
狄申随时可能动手,刘绍把刀把放在他手里,就不得不多加提防。
他原想着探听到狄申动手的具体日期,但是怕百密一疏,变起仓促,到时陷入被动,便打算引蛇出洞,主动激狄申出手。
一应准备停当之后,元日之前,狄迈特意代天子出郊祭天,把一众大臣都带在身边,只有数千禁军从旁护卫。
刘绍留在城中,随机应变,如他所料,狄申果然称病,借故不去。
狄申原打算调动城外那一路人,埋伏在狄迈祭天路上,将他与一众大臣控制起来,当众逼狄迈退位,如有必要将他就地杀死。
为着这个,早在数日之前他就开始暗中准备,自觉已万无一失,只等狄迈自投罗网。
可谁知狄迈刚刚出发不到两个时辰,就忽生变故,无论是一大早就偷偷出城的狄申、沿途若无其事同人谈笑的狄迈,还是居中谋划静待消息的刘绍,谁都没有预料到——刘绍在护卫森严的摄政王府当中,竟然会被雍人劫走。
消息传出来,狄迈当即掉头回城。狄申扑了个空,狄迈的伏兵也现出身来,奉命在城里城外各处搜捕,长安城内外一齐大乱。
狄申瞧见狄迈的伏兵,自知中计,明白要是不出这个变故,自己这会儿已经身首异处,思及此,不禁溻出一身冷汗,没敢现身。
但他毕竟带兵多年,绝非软弱无能之辈,即刻稳住阵脚,明白狄迈已经暗中提防起了自己,先前没有动静,只是在隐忍不发,伺机将他一击毙命。从现在起,他不立刻除掉狄迈,眨眼间自己就要没命。
可他毕竟晚了一步,等他反应过来时,狄迈已经入城,还调动了长安周边的几路驻军,现在无论城内还是城外,到处都能见到狄迈的兵马。他想杀狄迈,恐怕很难了。
随后,他就想到狄显。
前些天韦长宜私下里找过他,狄申原本嗤之以鼻,心想谁不知道韦长宜从多少年前就是狄迈的人,狄迈想在他身边安插卧底,选谁不好,非要选这么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