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竹帛(184)
刘绍往他脸上瞧去一眼,就知道他根本不以为苦,让他索性别看了,他肯定还不乐意,于是不仅不安慰,还顺着他道:“没事,那我替你多睡会儿。”
狄迈听他开口无情,也不觉着意外,商量道:“你替我瞧一半,咱们两个就都能睡觉了。”
刘绍随手翻看几本,大多都是些细务,又放回桌上,没有和他有难同当的意思,正色道:“自古以来,后宫不得干政。”
狄迈笑问:“你是后宫吗?”
刘绍摆摆手,不答他这话,指着桌上的奏章,“这上面写的很多事情我事先都没了解过,不好贸然批复。再说了,我看完一遍,你也得再看,这种事也当不了甩手掌柜。”
狄迈见他一本正经,也连声称是,末了又问:“那你陪我一起么?”
刘绍心想,人家都是大权独揽,这儿有个看奏章的时候还上赶着要人陪的。他迟疑一下,见狄迈瞧向自己的两眼热热的,不大好拔腿就走,糊弄道:“吃完饭再说吧,我都饿了。”
狄迈闻言愣了愣,随后看看窗外天色,已经全黑下来,只是屋中从下午时就点满了灯,他也就没注意时间,“我也有点饿了,什么时候了?”
他说后半句时,声音提高了些,门外即有人回答,“王爷,酉时三刻了。”
前些年时,刘绍每次听到,还总是下意识地在心里面换算成小时,这几年慢慢也就习惯了,闻言道:“是该吃饭了。你不是说整治了些好酒好菜么,怎么没见到影?”
他怀疑狄迈已经忘了,故意问了这么一句,狄迈果然张嘴顿了一下。
刘绍仿佛抓住了他的尾巴,逮住机会,马上就顺势道:“完了,吃不饱饭,没法跟你一道看了。”
狄迈扣住他手,站起来辩称:“粗茶淡饭总还是管够的,不会让你饿肚子。酒也多得很,你想喝什么都有,没有的出去买就是。”
刘绍见他依依不饶,今晚是非要拉自己焚膏继晷不可,无奈道:“先给你屁股后面上药吧。”
狄迈坐着不动时,几乎忘了后面还有点伤,经他一提,走了两步才想起来,同时又想起从刘绍府里拿来的药是辛应乾送的,明知道辛应乾只是拍马屁拍惯了,可心里还是有点不大高兴,一面拉着刘绍往卧房走去,一面问:“你又用不上,干嘛不扔了,非留到现在?”
他问过之后,半天没听见刘绍回答。又走了两步,狄迈“啊”了一声,猛地站住脚,转过头来笑呵呵地问:“你早就想和我好了,是不是?”
刘绍原本正往前走,被他拉扯得被迫停下,转头看了他一会儿,回答道:“那倒也不能这么说。”
狄迈不听他死鸭子嘴硬,自己在心里琢磨片刻,霎时神欢体轻,屁股后面不药而愈,走路都迈起了大步,刚才那点不高兴瞬间烟消云散。
可等回到屋里,他又往床上一趴,忽然间病转沉重,不能自主,在枕头上偏过头,“药呢?我试试好不好使。”
刘绍府里常用的东西都被拿了进来,他没来得及整理,下人也不敢随意搁在地上,特意搬了几个架子放在屋里,把他的东西一样一样都陈列在上面,仿佛展览。
刘绍一排排找过去,在笔筒和砚台中间找到那瓶药膏,想到它光天化日之下在架子上摆了半天,虽然脸皮一向不薄,一时间却也有点尴尬。
他拿着药返回,洗了把手坐在床边。狄迈转回头瞧他,故意问:“要不我自己来吧?”
刘绍见他手都没洗,明显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哼了声道:“你自己把裤子脱了。”
狄迈把裤子退到大腿边上,转头又问了一句,“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
问完之后,他又一本正经地道:“不然你会不会上着上着药,忽然来了兴致,咱们两个一时半会儿又吃不上饭了?”
“啊!”刘绍听了这话,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他脸皮厚成这样,下意识地感叹出声,在他屁股上面狠拍了下,压了压声音问:“怎么,你这后面是鎏金了还是镶玉了,这么招人喜欢?”
“你喜欢鎏金镶玉的啊?”狄迈笑起来,随后露出为难之色,“不过这倒有点棘手,嗯,不大好办。”
刘绍见他今天一整天好像都高兴得不行,和短短两天前比都像换一个人,就也不打压他的嚣张气焰,反而捧了他一把,“别了,那还是现在的好。”
狄迈问:“现在的好啊?”
“是呗,”刘绍把药涂在手上,“不然不得硌死了。”
他凑到狄迈耳边,低声说了一句,狄迈愣愣,随后耳朵轰地一热,伸手就来捞他。刘绍早有准备,当然没让他够到,在他伸手的功夫已直起身来,一把按在他背上,把他按回床上,“老实点,上药呢!”
狄迈就老老实实地趴回去,扭头从肩膀后面瞧他,两眼被屋中的烛火一映,亮得什么似的。
刘绍看他两眼,随后拍拍他屁股,“翘起来,不然我找不着。”
狄迈忍不住发笑,坐起来道:“算了,太奇怪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呦,这会儿脸皮又薄了。”刘绍也不坚持,举起右手,晾着涂了药的那根手指,等他洗完手回来,把药膏抹到他手指上。
狄迈背对着他,把手伸到背后,没过多久就拿了回来,转身就要去洗手。刘绍见他动作这么快,怀疑他只是带着药在外面潦草地转了一圈,忙又张开胳膊,把他拦住。
最后还是刘绍给他上了这药,一面上,一面讲解哪里应该镶上什么。
狄迈吃痛,浑身下意识绷紧了,可忍不住一直呵呵呵地乐,笑得床都隐隐约约跟着发晃。
刘绍虽然话多,可药上得十分仔细,末了拍拍他道:“行了,起来吧,包你明天就好。”
狄迈站起来,重新穿戴整齐,意有所指地道:“那太好了。”
刘绍也意有所指地“哼哼”笑了两声,和他一道洗了手,走到饭厅之后,才发现桌上摆了十六道菜,坐在桌子这头,够不到那一头的,不禁扭头问狄迈:“你现在每天都吃这些‘粗茶淡饭’?”
狄迈坐在桌前,“平时我一个人吃,自然用不上这些,估计是厨子知道你来,按惯例加的,只不过今天加多了点。对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问刘绍:“刘崇一顿几个菜,你知道吗?”
这个刘绍还当真知道。他在狄迈旁边坐下,下意识地拿旁边的布巾擦了擦手,“那是多点,每顿六十四道。听说每样就吃两口,然后旁边人赶紧给换上新菜。”
狄迈若有所思,“一道菜吃两口,那也不少了。我好多年没见过刘崇了,他长得胖么?”
“不瘦,但是倒也还好。”刘绍拿起筷子,“他遇见不想吃的,就摆摆手让人撤下,也不是每道都吃。但碰到喜欢的,也千万不能吃超过三口,不然以后御膳房就天天做了,他还因为这个发过通火。”
狄迈感叹,“吃个饭讲究倒多。”
一旁,刘绍已经动了筷子。
他刚才还没注意,这会儿才发现桌上大半都是自己爱吃的,又吃几口,觉着味道有点熟悉,正要问狄迈,忽然想起他好像说过,他把原先四王府的厨子从金城召了来,也就没问。
狄迈见他只顾着吃,半天不说话,反而先忍不住了,从旁邀功似的问:“怎么样?”
刘绍故意答:“还成吧。”
狄迈见他如此,就知道从他口中挖不出什么好话了,笑着哼了声,也不在意,出去挑了坛酒,拿回来问:“秋露白,喝么?”
“好啊,那就小酌几杯。”刘绍不算爱酒,但时常也会喝些,见狄迈揭开泥封,闻见香气,忽然想起上一次和狄迈好好地坐在一起喝酒,居然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前些日子不冷不热地喝过几杯,倒是不能算数。
狄迈没让旁人上手,给两人满上了酒,递给刘绍一杯。
刘绍接过,和他碰了一碰,想发表几句感言,想想又算了,一仰头喝下肚,等到第二杯时才慢慢开始咂摸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