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诚】威风堂堂(72)
这当然也是伪造的,不管朱徽茵还是明诚,都是编码译码高手,又有电台,且知道中统频率,以假乱真并不难。
再加上了一把火。
76号大批出动,又有明诚指认,自然如探囊取物。机关枪一通扫射,再以包围圈压上,两路人理所当然地伏诛。
仔细分辨搜出来的两个胶卷之后,明诚肯定地说:“是这份。”
“确定?”
“是这个标记,我不会认错。”
汪曼春目光扫过他的脸,微微一笑:“很好。”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明诚清楚,汪曼春这一句不是赞许,而是意味着结束。接着,就该是图穷匕见了。
大功劳已经到手,汪曼春无需再压抑对他的厌恶。
汪曼春猛然一脚踢向他膝盖,将他踢到地上,厉声道:“抓起来!”
周围人略为迟疑片刻,在她积威下,仍是迅速将人押解起来。
汪曼春冷着面孔,说道:“刚才他给送信人偷偷做了手势,使这两个人及时反应过来,让我们平白多耗了些火力。幸而我安排的人手足够,才没让他们跑掉。”
在权力的巨大诱惑下,汪曼春志在必得地一马当先,不料第二次伏击遇到的人反应敏捷,反击逃亡中竟有一颗子弹从她胳膊上擦了过去,带出一点血痕。不过倒是有惊无险。
她正好借机发作。
进攻时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敌人身上,根本没人关注明诚。所以,她说什么便是什么,没人能提出异议。她写报告时也会模糊人物,只说这次的情报是自己线人提供的,不会归到明诚身上。
明诚没有辩解。虽然是汪曼春捕风捉影无中生有,但是,驳了也不能如何。汪曼春不过是要找个由头将他入监,自辩只会被斥为狡辩。
监牢里,汪曼春精神奕奕地立着。她已做过包扎,只是一点皮肉伤,没什么影响。子弹堪堪擦了过去,没有入肉。
“你不会以为,”她冷冰冰的、一字一句说道:“向我摇尾乞怜,我就会放过你吧?”
“何必赶尽杀绝?只要我们继续合作,你可以得到更多。”巨大利益到手后,这话对汪曼春已经没什么用,但场面上还是要说的。
“得到更多?”汪曼春冷笑道,“我有更好的办法。你又不是什么硬骨头,在我手底下根本熬不过去。届时,我要你说什么,你就得说什么。哪容你在我面前张狂?”
明诚一挑眉毛:“张狂?”
由他的语气,汪曼春知道,自己心中的情绪已然被他一览无遗。
她俯身下来,右手捏住他下巴,将面庞贴近。
一股淡淡的香味扑向她鼻端。清新的中性香水混着肌肤的体味,很玄秘,也很诱惑。目光扫过他嘴唇,丰润的菱唇,浅润的淡红色。引人品尝的模样。
汪曼春眯起眼睛。
她从小受宠,习惯了做大小姐,一直被周围人簇拥和恭维着。可是明楼不一样,他会对她柔声蜜语,也会对她不假辞色。喜爱,却不宠溺。
她想把这个男人绑在自己身边,所以敢于去对抗明镜的威势。
可惜,明楼终究是放弃了她,去了法国。
她以为自己恨他,却在重逢后投入他怀抱的那一刻明白:她就是要这个男人。
两个人重新亲密起来,却无法再做情侣。因为明镜始终执意反对,明楼不敢违逆家姐。
明诚在这个时间点上趁虚而入。
她承认,没有明诚,也会有别人。你不能指望男人在不跟你交往的情况下管得住自己的身体。她若胡乱发作,只会让明楼生厌。而且,摁死一个,还会再来一个。不能生养又不能入门的男人总还是比女人好一点。
所以,她让自己心平气和。
这一忍,就是一年。
虽然她还有别的男朋友,但只是排遣寂寞和平衡欲求的工具而已,又怎么比得上明楼一分一毫。
有很多次,她想杀了明镜,杀了明诚,杀死一切妨碍她的人。
不能干干脆脆地杀死,要慢慢地折磨,让他们哀嚎、痛苦,在地上打滚,跪在她脚下乞求饶恕。
可惜没有由头,无法下手,会被明楼追究。
已经忍得够了,现在,她终于不必再忍。
眼下还不能对明镜动手,不过至少可以先拿明诚开刀。
手下传讯道:“汪处长,明长官来了。”
汪曼春敛束仪容,转身去迎。
明楼大步走进来,看向汪曼春,目光焦切:“曼春,我听说你受伤了。”
他没有看明诚一眼。
第56章 对不起,我爱你
“没有关系。”汪曼春声音迅速由片刻前的阴冷转为温良:“只是一点擦伤。”
“那也要仔细注意。”明楼柔声道:“知道你一向要强,但身体是自己的,还是要好好对待,别太不放在心上。”
汪曼春心里一甜,说:“我知道的,师哥。”
“我听说你这次有大收获?”
“不错。”汪曼春点点头,“我拿到了第二战区重庆方的最新部署情报。”
“兵力部署?”明楼追问,“情报来源可靠吗?”
“非常可靠。”汪曼春自信道,“这一次,我们挖出了中统上海站站长天戈和三枚暗子。在天戈那里找到交接指令后,一路追查下来,找到两份真假情报,经过甄别才得到真件。这次行动中中统四人尽皆伏诛。”
明楼略一思忖,说道:“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没有问题。”汪曼春坚定道,“第一无人区刚被炸毁,他们正好利用现在混乱的局势,瞒天过海传送信息。”
明楼点点头,微笑道:“这样的话,我就放心了。”
说完这些,明楼这才将目光转到明诚身上。明诚眼眶下面现出淡淡的青色阴影,下巴尖尖的,憔悴和疲惫从安静的五官中隐隐地透出来。只一对眼珠子仍是黑幽幽的,似有一层透明的膜将它与外界孑然分隔开来,里面是寂然摇曳的烛焰。
明楼没有立刻开口说话,只是盯着他。不动如山,惟在眼睛里酝酿风暴。
是愤怒,但不是汪曼春以为的愤怒。
双方目光交接,似有一柄薄薄的锋刃,静寂而缓慢地刺入灵魂。
他大胆僭越,行了这场惊天之计,将本该是别人去承担的苦和罪由自己承受下来。明楼本该要责难,却无从说起。手段这样玲珑,乾坤就此折转,一切如许完美。站在长官的立场,或许还该嘉奖他的算计。
可是,他自己呢?
这场布局孤注一掷的执拗,又破釜沉舟的斩截。触白刃,冒流矢,义不反顾,计不旋踵。
如楞严经所云,存情则堕,继而起惑造业,受生死之苦。
这样的计策没有多么出奇,旁人不是想不到,只不过不会去做。
明知是万劫不复,依旧义不容辞。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他被镣铐锁着,束缚在宽大刑椅上,细瘦的身体显得微渺,仿佛随时会消弭活着的声息。
明楼默默地看着他,以视线徐徐描摹他的眼眉、鼻梁、嘴唇,看了很久。
这个人,怎么可能跟他细水长流呢?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高山流水被炸断,缺口分明,山洪破堤爆发,一发不可收拾。
在小报杜撰的艳色文章里,这样写道:他想掐死他,然后再吻活他。一口一口地咬,咬到鲜血淋漓。最好是能剥了皮,拆了骨,完全吞进去。全然归属,彻底锁藏,无需再见天日。
这些本来全是臆想的妄言,现在却成了真实的心思。
锋刃之所以为刀,是因为其利和锐。但如此过甚地使用,怎么会没有崩裂断折的一天?
他这样行事,便是做了最坏的打算。纵然能活着,身心也要遭受巨大折磨。
明楼终于开口问道:“为什么?”戏台已经搭好,他得将这场戏演下去。
这场对质戏的目的,是为了将明诚陷害他的缘由讲说分明,把漏洞堵好,逻辑圆满,以使得他可以进一步撇清。所以,少不得要说一些冷血的措辞,也要听一些残酷的言语。
明诚偏头朝他一笑,嘴角微翘,口气带一丝淡漠的蔑然:“你不知道吗?”
这个笑冷冷清清,是个无情无义的样子,但鹿眼眼角挑出一点浅浅的弧度,却正是四个字的写照:人面桃花。
汪曼春目光冷厉地旁观,厌极了这张脸。
明楼不咸不淡道:“说清楚。”
明诚抬眼看向他,语气冰冷:“你让我恶心。”
明楼一挑眉毛,问道:“为什么?所有的一切都是出自你的自愿,而且我自问对你并不差。”
“所谓的自愿,不过是因为我知道无法避开罢了。而且,那也是接近你、获取你信任最好的机会。”明诚别开目光,冷冷道,“每一次和你做,都是煎熬和耻辱。我只能告诉自己,必须忍着。”
“是么?难为你忍了这么久。”明楼语气中带出一丝讽嘲,“人通常不会关注一只狗在想什么,所以,我的确是一直忽略了你的心情。”他语气转为肃冷,“不过,以你中统特务的身份,难道只为了个人感受,就这样陷害我?”
“你高估了自己,我不会因私废公。将毒蛇的料用在你身上,本质的原因是,你不够听话,不好控制,可用程度低于预期,我能利用你做的事情太少。所以,我需要换个上司。毒蛇的几次大行动,信息是如何流出去的,至今都没查清楚。但巧得很,那几次信息你刚好都是知道的,因此,我只需要稍做文章,就能将日伪的目光引到你身上。”
明楼点点头,脸色平静,目光森寒,缓缓说道:“原来如此。可惜,藤田先生并不像你想的那么轻信。你一意算人,最终反而害己,也算因果有报。”他转向汪曼春道,“曼春,我请你帮我一个忙。”
汪曼春应声道:“师哥,你想要我做什么?”她言语顺从,心中却在暗想:师哥已经知道此人如何恶形恶状,总不至于还想让我放过他吧?
明楼字字冷戾:“我希望,尽快将此人正法。他活着一天,就会提醒我一天,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
汪曼春心底一松,保证道:“师哥放心,我会尽力掏出他嘴里的东西。等他毫无价值时,就立刻处以枪决。”
明楼一颔首,轻抚汪曼春肩膀,道:“好,一切就交给你了。”
明楼快步走出了监房,没有回头。
他厌恶自己,从来没有如此地厌恶自己。
但他只能咬牙熬住。
无论怎么痛苦,都要保护好自己。
光明就在黑暗背后。总有蓦然回首之日。
以他的立场,他无法要求汪曼春手下留情,只能请求她速杀了断。因为,时间拖得越久,明诚要受的罪就越多。汪曼春闲暇时都能用无辜平民发泄,又怎么会放过他?
沉重的身体浸满了铁锈的气息,他脑海中不断跳动着那封信的每一个字,在事情反转后,他无意中发现的一封信。
那一天,他指引76号的人搜遍了明诚的办公室,事无巨细地告诉他们哪里存疑,哪里可能藏匿。
在如意料中一般找到东西后,藤田允许他回家。
大姐得知情况后又惊又怒,将明诚骂得狗血淋头。
他不能去辩,只是沉默地回到书房,掏出烟盒,想抽一根烟。
这些生活琐事都由明诚置办,这盒烟也不例外。
他长久地摩挲着烟盒,上面印着的美女图像巧笑嫣然,似是冰冷的讽刺。
摩挲得久了,指腹上隐隐觉出了盒子里一种微妙的差别。差异太过微小了,若非无数次的摩挲,根本无法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