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诚】威风堂堂(16)
明秘书和汪处长没斗起来,没关系。高木课长回来了!
高木课长忘不了明秘书,居然从北平飞回来。
高木课长约明秘书出去,还亲自送回来。
他们在办公厅大门外举止亲密。
明长官好像知道这事了,明秘书一回来就被叫进了办公室。
然后,明长官就突然不准明秘书进他办公室了,所有的文件都要别人送进去。
进去送文件的人看到明长官一脸阴沉,明显不高兴。
好精彩!好有趣!好想看之后会怎么发展啊。
新政府的女职员们,这一天精神是亢奋的。
而身处她们话题漩涡的明楼,此刻,接到了南田洋子的电话。
第10章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十分真挚,几乎连自己都能骗过去
南田洋子在电话里问:“明先生明天中午有时间吗?”
“当然有。”
“我想邀请明先生共进午餐,愿意赏我这个脸吗?”
“这是明楼的荣幸。”
“届时,我的前任高木课长也会在,明先生应该不介意吧?”
“怎么会?我正愁没有机会结识高木课长。还要谢谢南田课长给明楼这个机会。”
“那就定好了,明天中午十二点半,会春居。”
“到时明楼一定赴会。”
明楼知道,这是南田洋子的一次试探、一次摸底。
他的职位是用了手段才来的,他本来是第二候选,暗杀了第一人选原田熊二之后,才能来掌这经济司的盘。
所以,一开始,就会招来各种怀疑的目光。即使没有任何证据,但原田遇害时,他在香港,这一点无疑会让日本人有疑虑。
打第一次见面起,南田洋子就一直在试探他。
为了规避自己的嫌疑,他特意不过问76号的事情,而只专注于经济事务。
龙山克政被暗杀,现场跟原田熊二被刺时一样干净,没留下供人追查的痕迹。是否令南田洋子觉得,这件事同样可能出自他的手笔?
这事还真不是他做的。虽然他做了布局规划,但还没来得及实施就被别人做了。南田洋子要在这件事上试他,相信她不会有任何收获。
至于高木会在场的缘由,也很好解释。
高木是个非常高段的情报人才,近乎于传奇。到了高木手里的人,任你嘴闭得死紧,仍会在他面前泄露秘密。
既然高木来了上海,南田便想借机让高木助她一臂之力。
不过他也不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明楼不相信有什么自己过不去的坎。
更遑论是这个高木。
这个……高木。
想着这个名字,明楼绷紧了嘴唇。
这一天,明诚没有进过明楼的办公室,不过下了班的时候,明楼打了内线电话给他,仍要他陪自己出去。
在车上,明楼仍是如常神情,好像先前的事不曾发生过。
明楼说:“酒店的东西吃多了有点起腻,外面有什么可吃的,你介绍一个。”
明诚说:“要想清口的话,试一下面条如何?”
“也行。我们就吃面条。”
明诚从后视镜看他一眼。由这一句,便知道明楼心气已经平了大半。
“我知道一家做了二十多年的,味道挺好。不过,只是个小摊位。”
“就去那吧。”
面摊在一个狭窄弄堂里面,车必须停在弄堂外面,下车走进去。
摊面很小,就几张桌子几把条凳。张罗的人也少,就两个,一个四五十岁的老者,和一个年青人。
虽然摊位小,但人是没断过的,在这样不起眼位置,可见味道该是真的不错。
一尝,也果然是不错。
一老一少均手脚勤快,年青人送了碗便坐到一边大水盆旁,开始洗碗。
摊主便说:“行了,俊超,功课要紧。你还是给我回去看书。这点碗待会儿爹来洗。”
年青人笑着扬起脸来,说:“没事,我想看书晚上有的是时间。”
这一句令明楼有瞬间恍惚,似是在记忆里也有什么人这样说过。
明楼这才看清他的脸。
这个名叫俊超的年青人生得十分好看。即使只穿着件灰蒙蒙的旧毛衣,亦显得十分明丽秀美。可见明珠蒙尘这个词原是假的,若真是珍珠,怎样都要发光的。
一双如水的眼睛,小鹿一般,清澈透明。连说话声音都是一股温软的味道,像能糅进人心里。
那个父亲又说:“我可不许你熬夜了。白天要上课,晚上又要过来帮我打杂,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啊。”
年青人仍是笑着说:“爹,你放心吧。我年轻力壮,撑得住。”
看来是个大学生,而且早慧懂事。
生此乱世,家境贫寒,但仍是一径向上。那笑容里面没一点阴霾,是清白干净的。
明诚悄声道:“这家摊主姓史,这年青人叫史俊超,是个大学生。”
明楼笑笑,说:“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难道您不想认识他?”
明楼不答,只说道:“你倒是什么人都认得。”
明诚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轻声又说一句:“他是个进步学生,先生不要透露自己的身份。”
这进步学生的意思,在这个时代,是很清晰的,就是喜欢宣传抗日救国的。所以,若知道他们职属新政府,必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明诚唤了年青人过来结账,又顺便介绍了明楼是他上司。他似乎跟什么人都能交朋友。
明楼便随便与史俊超说了几句。
明楼心情本来不好,每日做戏,十分绷紧。但与这年青人说话,竟尔微笑了几次。
这年轻人问的问题、说的话均带着稚气,身量上虽是个青年,骨子里还是个孩子。
若要抗日救国,自然也全凭一腔热血,宣传演讲,上街游行什么的,还来不及学会那些尔虞我诈。
以他这性子,只怕要学会也十分困难。
一个天真的、对世事充满期待的小傻子。
明楼的心态明诚大致猜想得到,那种傻兮兮的快乐是对明楼这样的人有杀伤力的。
因为他们早已失去那种东西,也不被允许拥有。
他们心里埋藏着太多的罪恶,日复一日地啃噬着心脏。
到后来,都像是没有心的人了。
明诚说:“先生如果喜欢,就过几天再过来。”
明楼嗯了一声。
车子开回酒店。
路上,明楼说:“南田洋子约了我明天中午吃饭,你跟我一起去。”
明诚想了想,说:“她如果真想邀约,早几天就该约,为什么是现在?”
“我想,她可能在考虑我跟龙山克政案是否有牵连。”
明诚略皱一下眉头,他当然知道那不是明楼做的。
“这个,问题倒是不大,您有不在场证明。”
“是的。所以,明天我可能会陈述昨晚发生的事情。”
明诚的手在方向盘上微微一滞,旋即恢复如常。
他说:“当然。”
明楼又说:“明天,高木寅次郎也会列席。”
明诚抿一下嘴唇,说:“那么,您可能会有点麻烦。”
“你当然是了解他的。”
这句话带一点刺,明诚听得出来,但假装听不懂,徐声道:“高木这个人,我的确知道一些。他是我目前见过最优秀的日本谍报人才,在专业才能上无可指摘,出色到让人难以置信。落到他手上的人,从不会被草率地处置,他认定,每个人都有他的价值,即使是那些看起来微不足道的,都有可能刨挖出意想不到的信息。他可以通过牙齿,判断一个人的真实年龄;通过面部特征,判断其工作环境;通过手和脚,确定工作的性质;通过身上的气息,判定职业方向。简而言之,就算一个人嘴闭得死紧,他照样会泄露信息给高木。”
“那么,你为什么能骗过他?他当然也摸过你、闻过你。”
明诚轻轻咬了一下嘴唇,以明楼的学识,完全可以选择别的措辞,但却偏偏要这样说,那么当然就是故意刺他。
稍许心气浮动之后,只是过了一会儿,他已将心火压下,声音平静:“训练方式有点特殊而已。”一般的训练基地会着重训练肌肉,但红房不是。红房认为:肌体的力量取决于细胞内部以及使用力量的方式,所以增肌的效果远远比不上加强神经纤维束。这是远远领先于世界的训练模式。
明诚随意带过,言语保留。他没有告诉对方,在他受训的地方,大部分人的外表看起来跟普通人并没什么不同,反而是弱者比较肌肉堆结,由此造成的后果是各项敏捷指数和精确指数大幅下降。最强的特工是一个才十几岁的小姑娘,外表极具迷惑性,一头柔软金发,鼻子上缀着小雀斑,不知多么娇弱堪怜。
高木用肌体强度去检视他,当然会发生误判。他肢体柔韧,纤细单薄,两只手上一点茧子都没有,完全不像一个会战斗的人。
他思考了一下,接着对明楼说:“如果南田的意思是让高木帮忙试探,高木必然可以找到各种借口碰触您,那么也就几乎肯定可以发现两点。第一,您用过枪,而且时间不短。第二,您的体能很好。这两点都是跟您经济学者的身份不太相称的。所以,您今晚就需要考虑好,要怎样解释这两点。”
他若有所思:“高木,必须慎重对待。他是一个……比南田洋子可怕得多的敌人。我当年虽然侥幸过关,但也付出了代价,有了后遗症。”
“什么后遗症?”
“会疼,不定时的。”
到现在,他都还记得,高木说过的一句话。
那一天,在昏暗的刑讯室里。
戴着黑色皮手套的修长手指松开他的下颚,高木由俯低身的压迫转为站直,嘴角轻轻挑了一下,居高临下,带一点睥睨:“不管你承认不承认,我……确认了。”
高木就是那么一个会自己认定各种证据的人。
而且,他的认定,总是合理的。
他会铺开一张网,然后再一点一点地将这张网收拢、勒紧,直至网中的人无法喘息、彻底崩溃。
会春居是一家日本料理店。
明楼到的时候,南田和高木已经候着了。
“抱歉,我来晚了。”
南田洋子笑道:“哪里。是我们来早了而已。”她向明楼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又对明诚说:“明诚先生也一起坐吧。”
南田洋子为明楼和高木做了简单介绍,高木微笑着对明楼伸出手来:“久仰明先生大名,幸会。”
来了,明楼想。
明楼不慌不忙地握上他的手,满脸笑容:“我也是久闻高木课长威名,可惜不得亲近,深感遗憾。”
明楼初次跟高木正对面,这才完全看清楚这个男人。
这位日本军官从内衬到风衣一色纯黑,全身上下没一点杂色。五官如同刀削般深刻,坐在那里,如同青松一般,有种卓尔不凡的气度。
非常出挑的男人。即使让他置身在人群中,也一眼可以识别。
高木一面往杯子里倒酒,一面说道:“我听说明先生到上海以后,为了稳定上海经济,鞠躬尽瘁,做了不少事情。可惜适逢我被调任,没有机会跟您做感情上的交流。”
高木举杯,微笑:“借这个机会,我敬您一杯。”
两人碰了盏,各自将一杯饮尽。
高木问道:“明先生日理万机,不知日常可有什么爱好、消遣?”
南田在旁搭腔道:“看来高木君果真是有心好好结交明先生,这话可没问过我。”带一点嗔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