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世之道侣(88)
风夕崖法眼盯视着那名青年,轻轻摇头,未下结论。他暗暗捻诀,抬手掐指,推演卜算,算着算着又是像刚才那样突有奇怪所感,却又算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微蹙眉头,看着下方。
“主公主公,你看,他好强壮哦!比钟以铮……比我那位伟大的主人,还要强壮好多!”
冥蝶精看不出那名青年的底细,随便找句话岔开话题。
刚一岔开话题,它立即想起趣事,急忙向风夕崖传音,兴奋的分享道:“主公主公,你见过钟以铮脱衣服吗?嘻嘻!我见过一次哦!主公主公,我跟你说,钟以铮最怕脱衣服,最怕别人看他啦!他衣服被斗法打烂都要赶紧施法盖住,我感觉好奇怪,有一次趁他换衣服,我偷偷去看,成功看到他的脊背!还差点看到他的屁-股!啊!好可惜啊,还没看到他的屁-股就被他发现啦!主公主公……”
突然,冥蝶精的传音戛然而止。
它僵了僵,想起来:主公是钟以铮的道侣啊!跟主公谈论偷窥他的道侣,好像是在跳火坑啊!
它紧紧闭上嘴巴,怯怯懦懦的偷瞄风夕崖,见风夕崖还在沉静的蹙眉推算什么,并没有露出生气的模样,它才悄悄松了口气,暗暗给自己敲响警钟,又想:啊啊!好丢人!一位淑女怎么能跟别人谈论偷窥男人身体呢?淑女只能自己偷窥,不能说出来呀……
下方那名青年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拼命挣扎不休,险些将四名按着他的健硕武者甩脱。
四名武者面上都有些挂不住,其中一人屈膝狠狠顶在青年的背上,发出砰的撞击声,骂道:“铁牛成精了你,亏得你既不能修行也不能练功,不然还真按不住你!”
又一人厉声喝道:“尤阿樘,官爷办公的地方,你敢闹场子?你活腻歪了啊!”
此人边说边看了眼帐篷方向。
第三人咬牙道:“阿樘,不是我劝你,人死不能复生,你再闹又有啥用?你叔他们一家又没杀人……”
“杀人!杀了人!他们杀了我弟!”
那被唤作尤阿樘的青年嘶哑的吼着,他在四人的桎梏下挣扎得满面狰狞,脖子都憋出青筋,却是满面泪痕,又被按得趴在地上,挣扎中沾满了泥雪水,混着泪水,花了一脸,非常狼狈。
四名武者闻言都不接这话。那个劝尤阿樘的武者又道:“阿樘,你别犯倔,知道你疼你弟,咱们松开你,你回去给你弟收拾收拾,他还小,别那么放着,不好看。你点头答应,我们松开,你不答应,我们只能将你捆起来。”又一人也道:“你尤阿樘从不撒谎,这回也给个准话,点不点头?”
尤阿樘不点头。他泪流不止,但没有哭声,吼完那句话之后,他便紧咬牙关竭力挣扎。
按着他的武者都咬牙切齿,那劝尤阿樘的憋着劲儿,忍着火气道:“阿樘,你说你这么闹,还能杀了你叔他们一家?官爷都看着呢,要不是我们按着你,任由你闹过去,你早被抓进牢子里去了。你再闹,你叔他们还是没事儿,累得还不是我们几个?你叔他们都看热闹呢。”
这话几乎带着明确含义了:要闹,你过会儿回家自己闹去,在这里闹,有个屁用?
尤阿樘不说话,充斥血丝的眼底满是恨意和杀意。天寒地冻,满地雪水泥泞,冻得许多人直打哆嗦,尤阿樘却只穿一身单薄的粗布短打,上衣已经被撕扯坏,裸出一身枯黄却又异常壮硕的肌肉。随着他的挣扎,他一身肌肉鼓鼓暴涨,刚硬如铁,青筋缠绕,那种块头威势看去非常骇人。
短短片刻时间,四名内气浑厚的武者按着他都按累了,尤阿樘却好像一直不知疲倦。
憨子!脑袋里头没长脑子只他娘的长肉块了吧!报复难道只能在这会儿报复?
一名武者暗骂,喝道:“捆起来!”他们四人其实早就想将尤阿樘捆住,只是街坊邻居的,都是熟人,不能立即就动绳子,得先说劝几句,不管有用无用,至少走个过场,现在过场便是走完了。
四名武者加大力气按住尤阿樘,一人空出一只手来,从后腰摸绳索。
尤阿樘呼呼气喘如牛,趁此机会,他忽然暴吼一声,浑身肌肉贲张,猛地一挣,挣脱开来,冲向那名中年和两名青年。他双眼通红,布满血丝,眼中几乎要冒出凶光来!
“抓紧他!”
“拦住!”
“尤阿樘你疯了?”
三名武者使出内功冲出,施展擒拿手段抓他,第四人狠狠一甩绳索,将尤阿樘绊倒。
四名武者重又将尤阿樘按住,麻利的死死捆住。
尤阿樘眼看再也挣脱不开,眼泪刷刷流下,恨怒至极的瞪着队伍中那三名男子,濒死野兽般的嘶吼:“杀人!你们趁我进山,杀了我弟!我要你们偿命!要你们全家人偿命——”
那三名男子原本都不吭声,现在见他被捆住,又被他威胁,一名青年不堪受辱,怒声喝道:“你放屁!谁杀人了?我们刚搬回镇上来,没钱没药,冻得半死,跟他借点丹药,他快到十岁的人了,什么事不懂?死捂着丹药不借,他得多狠的心肠?我爹是他亲叔,我是他亲堂兄!他是想任由我们冻死还见死不救啊!我就是强借几颗丹药,又没说不还!他心胸狭隘,直接气死,能怪到我们头上?”
尤阿樘胸肺都要怒炸,怒目圆睁的吼道:“你们杀人!我弟有病,不能断药,又被雪冻伤,你们抢走丹药,就是杀人!我要杀光你们!杀光你们全家人!你们子子孙孙我都要杀光!”他头脑似乎不太灵光,说话也不甚快速,但他说的话却有些条理,不因他的悲怒和杀机而混乱。
被他威胁的三人都是大怒不已,那名中年男子指着他,跟旁人道:“你们看看,你们看看,他们兄弟俩就跟他们那个毒妇老娘一个德性!我兄长当初就是受不了那毒妇的跋扈,才会离家出走,至今未归!幸亏那毒妇死得早,不然,我们刚搬回镇上,两手空空,别说借丹药了,连门都进不去啊……”
旁人听了并不吱声,或前或后,都退开了一些。
尤阿樘已经被捆住,被四名武者拉着离开,他却硬是往那三人方向冲,同时哑声嘶吼不已。
帐篷处,官差都没理会这点小混乱,早前有人想管问此事,却被了解内情的人拉住,耳语两句,便都坐了回去。人群中也有人想帮尤阿樘说话,但眼看尤阿樘情绪激烈,意态凶狠,万一尤阿樘真的杀人,他们岂不成了帮腔助威的?便也都不吭声,只自暗暗叹息。
空中,云上,风夕崖已将下方提及的“借药”一事卜算得清清楚楚,在推演尤阿樘时,好似也像是推演普通人一样,明明白白,非常透彻,但风夕崖推演尤阿樘时,心底始终都有一种隐隐约约的奇异感兆,若有若无,却实实在在,绝非幻觉。可他一旦顺着感兆推演,天机却是一片空白。
风夕崖沉吟一下,在云头散去隐匿,显出身来,踩着云头缓缓降落。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章节目录 第78章 如此重逢
风夕崖脚踩白云,现身降下,他有心显出威仪,便在法力流转之间显露意境威压。
浩瀚如星月洒落的强者威压让下方的修行者和武者们一僵,他们惊骇抬头,慌忙起身行礼。普通人们知觉没有那么敏锐,却也受到某种微妙震慑,呆呆怔怔的看着风夕崖,一时都没回过神来。
尤阿樘既无法力也无内气,但在风夕崖运转青阳法力,将威压降临时,他却激灵灵一抖,几乎比所有修行者更早的抬头看向风夕崖。一看之下,他那被绳索捆住也挣扎不已的身体便木愣愣的僵住,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也蓦地呆滞失神。
在他呆滞漆黑的瞳孔深处,一点异常晦暗的青色极其突兀的出现,就像是一截尚未完全熄灭的枯木,突然被风吹过,焦黑灰白的地方一瞬间重新显出一点星火。
风夕崖意态沉稳,降落得平和而缓慢,就降在尤阿樘身前不远。
白云落下时,风夕崖暗施秘术,眼眸含着清月光辉,一直淡淡的看着尤阿樘,敏锐至极的留意着尤阿樘的一切动静。他的手也在袖中捻诀掐指,始终维持着“胥真灵卜秘术”,一直卜算着尤阿樘的底细,顺着自己内心的奇异感兆,探究着那片空白的天机。
是谓法眼如炬,故而洞若观火,乃至明察秋毫——
尤阿樘反应过激,分明对他有着奇特的感应,似是激动,抑或惊恐?
尤阿樘眸底陡然浮现一点奇异青色!
青意晦暗,意境淡薄;
无光无亮,玄妙无常。
竟是蕴含道意,难以描述!
风夕崖看着那一点青意,不由自主的怔住一瞬。
似曾相识……
似曾相识!
念头闪过,风夕崖一直推演着的天机刹那间不再空白!
可是——乱!乱!乱!是什么?究竟是什么?
混乱的气机,破碎的线索,交叉错落,疯狂旋转,像是泥沙漩涡,宛如天外星河……
这一瞬,风夕崖就像是一拳捅破了遮镜的白纸,看到了纸后的明镜,但是那块明镜却是破裂成了亿万块碎屑的碎镜,照映出来的画面各自成点,连不成线,聚不成面。
转瞬之后,天机重又隐去。
因为尤阿樘眼底的青意未能亮起,重又沉寂了回去。
天机隐去,青意沉寂,风夕崖突然脑中一闪灵光,心生莫名其妙的感怀,沧桑,悲凉,欣然,清寒……感怀复杂,难以理清,但风夕崖道心始终清明!刹那间他顺此感怀继续推演卜算!顿时,他刚才从天机上看到的无数细碎、无法琢磨的乱点中,突然涌出一线气机——
气机现于脑海,没入不知名处,一个声音在他脑海深处浮现:
“夕崖我儿,你要选它代步?”
“七千年的木窗框,八百年的苦修行。化成木鸟,也是一只呆鸟,木窗框,就叫阿樘吧。”
声音响起,又戛然止住,没有更多。好似那道气机只是一把小小的钥匙,只能打开如此一点尘封的声音。这声音,从他真灵深处响起,熟悉至极,却又遥远得像是隔着整个世界。
这是他最初那一世的父亲的声音。
再次听到父亲的声音,比起转世后苏醒前的那次,风夕崖现在更多了些难言的酸涩和恍惚。
他看着尤阿樘。
似曾相识。
原来是转世后的故人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