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三个怨种前夫(186)
同样的,和过去一样,在每句对柏砚的赞扬后,莫罗会露出惋惜的表情。这次也不例外,他惋惜地望着柏砚,好像他们还在过去,“如果你有那么一丝丝的世袭贵族血统,一切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柏砚从莫罗的口中听过这种说辞已经记不清多少次了。他年轻时,莫罗见到他,就总是以此贬低他,妄图控制他。每每莫罗吟唱这些话,柏砚就总是面无表情地发呆,放空自己,或是思考一会儿该吃什么午饭。
“我没有这个血统,照样做出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柏砚说。
莫罗似笑非笑,看上去充满了不屑,“比如呢?”
“比如让阁下你在这儿居住了后半生。”柏砚答道。
这个回答把莫罗噎得半晌没回话。
“我原来竟然没发觉你是这样的脾气……”莫罗轻笑着摇头,原来的柏砚从没有反驳过莫罗,他缄默得像是不会表达的机器,这让莫罗一度认为柏砚个听话的棋子。
但事实证明,莫罗看走了眼。不会叫的狗,的确是最会咬人的。还是那种让人胆战心惊的一击毙命。
“可你必须承认,事到如今,世袭贵族依旧是你没有完全啃下来的骨头。”莫罗说,“你甚至还要尊重他们,这样你才能参与到他们早就制定好的游戏。他们根深蒂固,无法撼动——你必须承认,如果你有血统,你会更好。”
“我现在很好。”
“说谎是骗不到我的。”莫罗摇了摇手指。他确信柏砚是在嘴硬,这个世界上谁会不想要世袭贵族的血统呢?生来就是高贵的象征和游戏的入场券。哪怕只是在最外围眼巴巴地看着,从天而降的馅饼,也足够让人无忧一辈子。
柏砚略有些苦恼,他不擅长辩论,他说话的风格向来是直切要害。可莫罗会假装那些要害不存在。
如果姜冻冬在的话,他会说什么?柏砚假设了一番,姜冻冬的话,可能会可怜莫罗吧?按照姜冻冬的逻辑,莫罗这样的血统论者只剩下血统是没有被剥夺的,所以他才会如此相信,以至于将此视作信仰。
“你在试图抓住你唯一剩下的东西来驳斥我,”柏砚想了会儿,他模仿姜冻冬的思路,接着指出莫罗坚持血统的缘由,“阁下,你似乎忘记今非昔比的道理。”
莫罗没说话。他静了片刻,脸上的笑容也淡去几分。片刻后,为了将这场对话延续下去,他体面地为这段没有营造出脉脉温情的对话画上句号,“看来我们在这个话题上无法取得共识。”
柏砚平静地回答,“我们几乎在所有事情上都无法取得共识。”
“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以前柏砚你不是很赞同我吗?”莫罗问。
柏砚也不否认,“是的,我赞同过你。”
“那为什么现在开始反对了?”莫罗又问,他们师生两人是不适合那些柔软的感情交流的。这般针锋相对,或许才是他们的相处方式,“你在对谁表忠心?甚至要罔顾自己意愿?”
“我不对任何人表忠心。”柏砚说。
莫罗笑了一下,他双手搭成一个三角形,抵子在下巴处,“你曾经就这么对我表过忠心,”他又提起那些往事,“你是我最得力的助手。”
“唯一让我感到不满的是,你太在意你身边的那个omega了。”莫罗继续说,“尽管作为An体质的人形武器,他的确有用。可当他已经不再为你所用时,你还是无法放下。你对他的在意让你优柔寡断,总是做出错误的选择。”
“我知道,我必须要推你一把。你要割舍,也必须割舍。”他说道。
莫罗并不仇恨柏砚的背叛,也不怨恨他将自己送进这个后半生的监狱。
相反,他欣赏他的卸磨杀驴。他唯一无法接受的,只有这个学生对爱人的不割舍。这是柏砚最大的败笔,莫罗如此坚信,这个败笔使得柏砚心甘情愿地被他人限制,无法抵达巅峰。
即便他成为了败寇,莫罗依旧坚持地认为自己是正确的。柏砚要割舍,也必须割舍。如他对达达妮·卡玛佐兹所做的一样,只要真正地割舍了,他才会明白什么是权衡利弊。权力的大门才会真正地向他敞开。
这是他的成功经验,莫罗大发慈悲地和他的学生分享,试图教导柏砚。可这个学生并不争气,决意要投入别人的陷阱。直到现在,莫罗始终不承认,在他强迫柏砚和姜冻冬针锋相对,甚至多次下达杀令的背后,隐藏着属于他的难以言说的嫉妒与不甘。
如果柏砚不割舍,就能得到。那他对达达妮·卡玛佐兹的割舍算什么呢?他们的老死不相往来算什么呢?
“你怎么就放弃了?”莫罗依旧无法明白柏砚当初为什么不杀死姜冻冬。
“不应该这样。你不应该放弃的,”他望向柏砚,笃定地说,“你现在还受限于武斗派那些老党吧?他们压得你踹不过气,是不是?如果当初你不放弃,你想要的一切都唾手可得。”
“不,”柏砚很明确地否定了莫罗的判断,“我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莫罗却嗤笑出声。
他是决计不会承认什么‘得到了想要的一切’,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怎么可能得到一切?欲壑难平,谁不如此?所有、所有嘴上说满足的人,不过是眼看自己的深渊怎么都无法填平而自欺欺人的安慰。
“真是可怕,你被驯化了,被冲昏了头脑,”莫罗说,“明明什么都没有得到,却要装作得到了一切。”
柏砚对莫罗尖锐的话语毫无反应,他平和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接着,柏砚说,“你在嫉妒我。”
莫罗的情绪前所未有的激烈。他抓紧了轮椅的扶手,那些松垮的肌肉在这时都紧绷了起来,一条条青筋爆出。他的身体不由地向前俯去,好像下一秒就要冲到柏砚跟前,拽起他的衣襟,对着他神色漠然的脸来一拳。
这一刻,莫罗这具临近死亡的身体仿佛又枯木逢春。
少年时脾气大得冲天的莫罗像是又活了过来。那时,他总仗着自己的好皮囊,装模作样,而每次被达达妮·卡玛佐兹说破心思,他就会破防地跳脚,扬言再也不会理她。
直至一次被达达妮不分场合地戳穿了他想多吃一块蛋糕的小心思,饥饿与羞愤让他号啕大哭。在这之后,达达妮才开始学会尊重,他也才开始学会好好地表达自己。
莫罗抓着轮椅的手缓慢地松了下去,他又回想到了遥远的青春。那些长满了苔藓的记忆,让他恍惚。
他的气缓慢地消了了,他突然意识到,其实他的怒火,正说明他在嫉妒。
“也许吧。”莫罗无意再隐藏他的想法,他隐藏了大半辈子,他想隐藏的人早已死去,又还有什么藏的必要?“也许我是嫉妒吧。”莫罗说。
柏砚相当没眼力劲儿地赞同,“确实。”
莫罗一时间居然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接着生气。
屋外的雨,在两人的交谈里停了。
莫罗等待着柏砚开口。他还在等待柏砚的‘真实意图’。
而柏砚同样等待着莫罗开口,他也不知道该和莫罗聊什么。他们本来就无话可说。他等待着莫罗开启新的话题。
于是,一阵毫无默契的沉默在这对师生之间蔓延。
落地窗外,黄色的草地上挂满了雨水,两只青蛙一前一后地跳过,应该是要去往不远处的洼地凫水。几只灰扑扑的鸟雀也从树上落下来,细细在树下啄食翻找种子后,振翅飞走。
终于,莫罗受不了了。他完全没想过柏砚只是在发呆地等他提出话题的可能,将这恐怖的寂静理解为对他的施压。
不论柏砚对他有什么打算,莫罗决定先出击,讲清自己的诉求。
“要是柯的头脑有你的一半能力就好了,”莫罗状似不经意地提起柯,“那个孩子空有一身An基因等级的天赋,却不够独立,总是需要别人的帮助和指引。”
柏砚记得柯,An体质的alpha,当初检测出来时,基地里所有人都追捧他成为救世主。虽然莫罗总说他最看好的继承人是柏砚,但柏砚从始至终都明白,莫罗在意的只有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