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三个怨种前夫(155)
我将信将疑地反问,“真不记得了?”
裴可之放下手里的晒得热烘烘的被子,他点头,笃定地回答,“真的。”
我绕着他来回走了两圈,“你小时候说话结巴,没有朋友。你喜欢一个人蹲在窗户下面发呆,特别忧郁、自闭,就是个倒霉的小可怜。”
愈打量裴可之,我就愈匪夷所思,眼前的裴可之,或者说我认识的裴可之,似乎永远都是温和得体的形象,和录像里童年时的他完全不一样。
“原来我是这种形象吗?”裴可之也思索起来,“我一直以为我过得挺好的,毕竟我的亲生父亲是当时的族长,我的母亲又声称我是神子什么的……”
“那是你六岁之后的事了。”我纠正道。
裴可之又惊讶了,“诶,六岁后的事了吗?”他苦恼地撑住脑袋,“老实说,我对童年发生的事没有什么实感。你和我说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在讲别人。”
我也开始头大,“这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帮你淡化了这些记忆?”
裴可之想了老半天,最终摇摇头,“我也不太清楚。”
我追问,“那你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就自然而然变的吧,”裴可之抱着被子和我一起往屋里走,“我八岁被送到了幼儿公寓,环境发生重大改变。理论上来讲,在那儿我顺利完成了再社会化,性格也就得到了重塑吧。”
社会化吗?我若有所思,裴可之的社会化是什么样子的呢?
仔细想来,裴可之认识很多人,他的同事、同学,还有各种兴趣相同的搭子,他会和这些人闲聊,也会节假日发送祝福语,或者邀约一起出门玩乐。每个人都对他赞不绝口,可是,在我的印象里,裴可之没有朋友。
从认识他到离婚,这么多年里,裴可之从未带任何朋友回家。每次他笑着和身旁的人说完‘再见’后,他就会把这个人的信息连同记忆一起抛之脑后,直到下次见面再重启。
他是如此漠视身旁的人,好像他们只是游戏世界里的NPC,是无意义的数据,或者一串抽象的符号。裴可之从不在意和他相处时有哪些人,又究竟是怎样的人。他偶尔观察他们,觉得有趣。但洞悉完后,他就又感到无聊,不放在心上。
在裴可之的世界里,他的情感只会倾注在两种人身上:病人和老师。前者是想从裴可之这儿得到帮助,后者是裴可之想从他们那儿获得帮助,
我也不例外。我也存在于他的这个人际模型中,我先是他的病人,接着成为了他的爱人,再接着变成他的朋友。
我试着把我和他现在的关系套进他的人际模型里,“现在我算是你老师吗?”我挪揄道,“还是说我们俩是亦患亦师的关系?”
裴可之想了想,他笑着点头,“也可以这么说。”
他这么说,我不高兴了,我把怀里沉甸甸的厚被子顶到头上,化身被子幽灵。我一个冲刺,隔着被褥去撞裴可之的老腰,把他撞得一个踉跄,“什么叫可以这么说啊,我们俩就只是相互从对方身上获得帮助的关系?”
我非常不满时至今日还要被他框进‘病人和老师’的模型里。他对我来说是特别的,那我对他而言,也应该是特别的。
“我以前是你的爱人,现在是你的朋友!怎么说也得特别点儿吧!”我顶着被子,隔着厚实的织物,将这些肉麻话说得振振有词。
“好吧好吧,真是怕了你了,”裴可之险些被我突如其来的攻击创飞,他站稳,揉着散架边缘的老腰,妥协道,“那你不是病人,也不是老师。”
我掀开被子,“那是什么?”
“就是姜冻冬,代表不可复制的关系,”裴可之说,“以后我的人际模型就可以分为三类了:病人、老师和姜冻冬。”
我听完又不好意思了,“倒也不用这么特别……”
裴可之笑眯眯地站在院子边儿上望着我,他穿着宽松的长袖长裤,款式极简。其实棉麻做旧后的淡黄远比黑色适合他,他穿着松弛又闲适,带了种飘渺的超脱感。尤其他对我笑时,背后阳光闪烁,他马上就要融化到春天里。
收拾完屋子,我和裴可之散步到默室。
据裴可之介绍,默室是当年他们祷告的地方。这是一个规模浩瀚的白色建筑,呈环形,倾斜地嵌入山体,一半埋进礁石里,一半落在悬崖上,如巨蟒般盘旋在这颗星球上最高的山峰。
我和他爬到纯白的屋顶上,身旁是群山之巅,脚下是汹涌的大海,浪花拍打着崖壁,我们慢悠悠地晒着春日的太阳,如同两粒落在白瓷盘里的芥子。
裴可之问我接下来准备做什么,“了解完了我的童年,然后呢?”
我看了他一眼,“然后我要去你念书的地方。你在精神医疗学院待了八年,但你很少和我说你学生时代的生活。”
裴可之叹了口气,“看来我的童年经历并没有什么用。”
“才不是没什么用。”我反驳,说完,我又想不出反驳的理由。
好吧,事实的确如裴可之说的那样。虽然我努力了解了裴可之的过去,知道他小时候是个木偶似的漂亮小孩,但我依旧没能找到他想要的、他缺失的究竟是什么。可我不想承认,我不甘心我做的这些都是无用功。
“至少我更加了解你了。”我补充说。
裴可之看出了我的心虚,他不拆穿,只是笑着摇头说好吧、好吧。
既然这儿暂时没发现有帮助的线索,裴可之也对他的母星没有留恋,我当即决定走出他的童年,去往他的少年时代,看看那儿能不能捡到遗失的贝壳。
精神医疗学院建在中央星,位置特殊,是世袭贵族的辖地。正常流程得提交申请,审核通过才能放行。我不想浪费时间,可耻地走了个后门,找了我的朋友琉帮我办好了手续。
就这样,放下才打理得井井有条的母星,裴可之又被我风风火火地拉去他曾经读书的学院。他对此毫无怨言,收拾行李时,他抬头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长辈对晚辈的包容和慈爱,叫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搞什么啊!我只是身体年轻而已,你别真把我当小孩了!”我嚷嚷着,把怀里的抱枕扔到他脸上。
裴可之从容地接下枕头,他端详了我片刻,“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年轻的你,我确实会生出种奇怪的怜爱。”
我疑惑地“哈?”了一声,他坦白道,“可能原因是,现在的你就是我理想中的孩子,”裴可之解释,“我以前设想过要是有孩子的话,我最喜欢什么类型——大概就是你这样的。”
我指了指自己,顿觉荒谬。裴可之第一次见到时,我也不过二十九,就比现在大两岁。那个时候,他望向我绝对没这种拿我当儿子的感情,“以前你可没这么看我。”
“因为以前你是我的爱人,”裴可之说,他捻着下巴,笑眯眯地打量着我,“现在再看年轻的你,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我思考半晌,得出结论,“所以我是你的老来得子?”
裴可之大言不惭,“是的。”
我给了他一脚巴子,让他尝尝不孝子的滋味。
上午拿到琉传送过来的通行许可证,下午我就开着飞船,带裴可之来到了中央星。
相比鳞次栉比,日新月异的首都星,中央星上的时间仿佛陷入了停滞。中央星球的土地由百位世袭贵族共同持有,以严苛的方式控制人口数量,每年的新生儿里只有极少部分可以获得居民身份。
这颗老牌高等星球保留了人神共治时代的风格,星球上的建筑全采用木结构,保留斜坡屋顶,严苛地限制层高,绝不允许超过最中央皇殿的神塔;道路规划也遵从旧制,讲究美观有序,而非高效速达。
我和裴可之走在街上,这儿昨天才下了一场雨,整个街道都湿淋淋的。路过一家面包店时,橱窗里的店员正给一盘才出锅的姜饼人挤上奶油,我看了几眼,裴可之发觉了,他推门进去,轻车熟路地给我买了一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