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之远[重生](96)
衣轻飏正闭眼晒着太阳,闻声也不睁眼。
“有吗?”
“有啊!”叶聆风道,“要换以前,大师兄路过这儿,你早扒窗户上黏过去了!”
衣轻飏轻叹:“我只是长途跋涉,累着了。”
叶聆风有点怀疑这借口,却也不好多说什么。
衣轻飏仰在躺椅上,就这么慢慢睡着了。
朦朦胧胧中听见九七、九八问他要不要给他带中午的斋饭,衣轻飏睡意沉沉中「嗯」了一声,偏过头去。过了一会儿,隐隐又感受到一只手轻轻落在他发顶,将他睡散了遮住脸的发丝拨到耳后。
那只手垂下的袖口熏着熟悉的味道,带来奇妙的安稳感,引他思绪沉入更深的睡眠。
再睁眼时,是被窗户前谈话的两人吵醒的。
天已日暮,身上盖了件薄薄的毛毯,衣轻飏拥住毯子,费了很长时间聚焦,认出面前谈话的二人是谁。
纳兰泱从窗外探出一手,在他面前晃晃:“这是睡醒了还是没睡醒?”
玄天观大弟子百里陵端正拱手道:“衣道友,不好意思,多有叨扰了。”
本来百里陵问过叶聆风他们,打算在外面等衣轻飏醒了再进来,没成想纳兰泱来了,一把便将他一道拽进屋内。
衣轻飏摇摇头,坐起身,人还有点懵。
纳兰泱:“我看你睡好久了,睡太久了对身体不好的。不过你到底做什么梦了?睡觉都一直皱着眉。”
衣轻飏摸向眉头:“有吗?”
他闲闲地笑开:“做了个得而复失的梦。”
梦里大师兄来了,搂着睡不着做噩梦的他轻声哄慰,等他睡好了,便一点不曾留恋地离开。
纳兰泱撇了一下嘴:“事先声明,我可不是来关心你的,我只是来提醒你一下,我们五年前做的那个天阶大会再见的约定。”
衣轻飏懒懒打个哈欠:“这事你还记得呢。”
纳兰泱道:“本掌门一向记性不错的,好不好?”
“挺好,”衣轻飏撩起眼皮看她,“现在也是做掌门的人了。那纳兰掌门——可否大人有大量,饶过我这个小道士?”
纳兰泱道:“你别在我这儿耍嘴皮子,咱们可是约好了的,天阶大会上谁输了就不许再缠着容与君了!”
连一旁安静听着的百里陵都一惊,“为何会做这个赌注?”
纳兰泱:“你问他!”
衣轻飏怂怂肩:“冤枉,我何时跟您下过这个赌注?”
确实没下过这个赌注,但纳兰泱以为五年前那个情景下,约定五年后打一架就有这样的赌注的意味。
衣轻飏道:“我觉得,你也不必赌了。”
纳兰泱反问:“为何不必?”
衣轻飏不经意地笑:“打一架就算打一架,还搞这么多名堂?难道我输了,就真的不会再缠着大师兄了?你信?”
纳兰泱眼睛一亮:“你真报名参加天阶大会了?”
衣轻飏有气无力:“报了报了。行了,问完就快走。”
纳兰泱满意地离开了,也不知道她一个中乘修士欺负一个炼形期有什么可乐的。
剩一个百里陵格外尬尴,“衣道友……不知还记得在下否?”
衣轻飏点头:“记得。一见我就脸红那个,百里道友?”
百里陵脸唰的红了:“我、我没有……一见你就脸红。”
衣轻飏叹:“你就脸皮太薄了,平日你师父就该喊你出来多练练。有空和九八他们多玩玩,你也会学到他的千层鞋底做腮帮子。”
百里陵疑惑:“千层鞋底做腮帮子?”
衣轻飏:“脸皮厚。”
百里陵「噗嗤」一声笑了。
素来少年老成的他很少有笑得这么开朗的时候。
笑着笑着,百里陵笑容蓦地停住,露出在长辈面前才会有的肃然神情,敬声拱手道:“容与君。”
衣轻飏不自觉坐直身体,随百里陵拱手的方向望去。
原来大师兄不过是路过小院,在院门口投来不经意的视线,便叫百里陵紧张成这副模样。
“大师兄。”犹豫了一下,衣轻飏也跟着喊了一句。
云倏淡淡颔首,风一阵路过又风一阵离开了。
衣轻飏不确定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怎么感觉大师兄老是路过他这儿?
百里陵只是想来和衣轻飏交个朋友,如果说最开始是因为容貌被惊艳到,现在接触了衣轻飏这个人,就有了一定要和这种人做朋友的决心。成功和衣道友寒暄了几句,百里陵脸上带笑满意地离开了。
天阶大会后日才开幕,这几天鹤鸣山山上陆续齐聚各门派年轻一代修士。
云倏少不了要和大大小小门派的掌门们交接应酬。有些小门派脱胎于江湖武林,没那么多清规戒律,聊上头了还得喝上几盅酒,云倏少不了得陪上几口。
“大师兄?”步九八蹲在夜色寒风里,墙角逮蚂蚱。
见到大师兄披着寒霜而来,他还格外心虚将串好的蚂蚱往后一藏。这蚂蚱是他打算深夜偷偷回敬衣九九,以报白日「九七娘亲」一仇的。
云倏停下脚步,淡淡垂眸,眼睫染着倦怠:“九八,阿一呢?”
步九八瞥向欢声笑语的院里,“二师姐、几个师兄还有九七他们在里面呢,聊得可开心了。”
“为何不进去?”云倏淡声问。
为了抓蚂蚱啊。
步九八挠挠头:“里面闷得慌,大师兄,我出来透透气。”又忙转移话题,“大师兄你要进去吗?”
“……”云倏道,“嗯。”
他踩着步子沉入夜色中,步九八后知后觉嗅嗅鼻子,怎么感觉……大师兄身上有股酒味?大师兄莫不是喝醉了吧?
不会不会!看大师兄刚刚说话那样子,分明清醒得很。步九八摇摇头,继续沉浸于专门捉那种个大的蚂蚱,一边被夹得嗷嗷叫,一边幻想夜里衣九九摸到床上蚂蚱时的表情,乐得不行。
云倏进到院中,远处廊下阖上的窗棂透过明黄光亮,欢声笑语渐渐近了。
云倏却沿着墙角走了一会儿,垂着眸在那一阵笑语中清晰辨认出阿一的声音。
他靠进墙里,微抬起下颌,阴影将他全身笼罩入月光所无法企及的位置。酒意微醺的暗色里,他仰着的眸子倦怠而又清明。
聆听着那道熟悉的少年嗓音,稚气将脱,略有变声期的沙哑,云倏的眸子里闪过难耐、渴求与压抑。
他倾听那道声音,本以为自己便会得到满足,却终究只是饮鸩止渴,难得满足。
喉结吞咽了一下,他干渴得厉害,若不是靠着墙,只怕站也难站稳。
这功法……着实厉害。
逆转阴阳,调转两位,使自身阳清之气去换取对方阴浊之气。每至夜深,便是最难耐时。
这一世重来之时,这功法便开始练起了。但是,之前的渴求总归是轻易便能压制下去的,云倏擅修道心,擅坐忘,擅清净,连心魔都能压制,何况区区欲求。
可自山洞一场荒唐后……这功法便愈发厉害。
得到一点满足,便欲壑难填。
且这功法明显受主人心境影响。浅尝过那一次后,本以为可以压抑的情感汹涌溃堤,他撑着剑在这场汹涌的漩涡中心苦苦支撑。欲求越浓,压抑越深,却再铸不起堤坝,只能任自己独木而支。
云倏单手捂住脸,捂住阴影中眼眸那一闪而逝的脆弱。
苦苦压抑的欲求与难得解脱折磨着他时,一股近乎自虐般的快感却使他得到病态的满足。
他甚至苦求着自虐。
在三清境时,他无欲无求,永守孤寂一遍遍诵着晦涩的大道之经。在凡间游历时,他清贫只剩一双布鞋一身敝袍,路过无数的人,走过无数的故事。在清冷的山洞时,他守着那一石床的孤冷,而不敢上床去重温曾拥有的温暖。
苦修得来的自虐般的满足,敲击着他的心,一遍遍说:你看啊,这点程度便觉得受不了?你看啊,你所经受的痛苦及得上阿一十万分之一?你看啊,你可曾体会到他走过这条路时的锥心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