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之远[重生](4)
——大师兄,多么傻,为一个将来害死了你的人心疼。
不值当啊。
衣轻飏闭了闭眼,发觉哭已经对他娘不管用了,索性膝盖一弯直挺挺往地上跪了下去,梗起脖子便说:“孩儿不会离开父皇母妃的!父皇母妃若执意要赶孩儿走,孩儿便跪在这儿一直不起!”
皇帝爹惊了一惊:“不得了,阿一长大了,居然威胁起我们做爹娘的了。”
笑尘子乐呵呵道:“是个有气性的孩子。好徒儿呀,你就别犟了,应了师父吧。”
贵妃瞟了一眼地上跪着的自己心肝宝贝,和衣轻飏同款的漂亮脸蛋上却淡定至极。
她慢慢用手绢擦干眼泪,纤长的指尖轻飘飘指向旁边两个侍卫:“你俩过来——对,就你俩,把七殿下给本宫亲自抬到宫外面去。对,抬,抬到笑尘子师父的……”
笑尘子笑眯眯接话:“贫道在宫门外拴了头老毛驴,刚喂过半筐煮熟的包谷,力气正大着呢。”
贵妃指指地上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的傻狗儿子:“来人,把殿下给本宫抬上他师父的毛驴,捆上绳子,绑到山上去!”
衣轻飏发觉不对,开始大声嚷嚷,以此反抗二话不说、真的把他往肩上一扛就往外大步走的侍卫:“娘!您是我的亲娘诶!您不能这么对我!”
贵妃在殿里大声回他:“就是因为是你亲娘,才要这么对你!”
说完,刚刚话语还强硬的贵妃一回头,依进皇帝的怀里便低声抽噎了起来,不敢再往外看,生怕自己后悔。
若再看一眼,她怕自己就知道这一眼是永别了。
笑尘子边跟着侍卫走,边无视衣轻飏的哭嚎,乐呵地跟他搭话:
“好徒儿别着急,师父等会儿给毛驴背上搭个厚垫子,保证一路稳稳当当的,回去见你大师兄!”
作者有话说:
云倏:这是个什么东西?
笑尘子:给你抢回来的小童养媳啊。
第3章 今朝客|二
牵着毛驴出了京城,路上引起不小的瞩目。
一个老道士,牵着头老毛驴,上头还驮着个漂亮至极的小娃娃,这娃娃手腕上还叫绳子绑着,一路又哭又嚎,着实是个新鲜画面。
出了南城门,路边支着一溜儿的棚子,热气腾腾的,向往来的南方灾民们施粥。
笑尘子去讨了一碗来,向施粥的好心人道了声:“福生无量,福生无量。”
衣轻飏这会儿已经哭累了。跨出南城门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清楚这回贵妃娘是铁了心把他往外送了,衣轻飏一路是哭给他娘听的。这回他娘已彻底听不到了,他便索性收了泪,脑袋趴在毛驴脖子上,活像哭自闭了。
“我不喝。”衣轻飏斩钉截铁地别过头,不受嗟来之食。
“不喝?”笑尘子笑眯眯,“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咱们这一路可长着呢,再往南边去可全是难民了,一口汤都没多余给你的。”
衣轻飏回过头,直直盯着他师父。
笑尘子猜道:“你可是问我点心?点心啊,到了山上就有点心了,乖徒儿你就放心吧。”
衣轻飏心里呵呵一声,仍接过碗喝了,一口也没剩地还回去。贵妃到底心疼他小儿子,叫人绑去清都山可也没真绑,只是用细绳子捆住了手腕,绳子下面还垫了柔软的绢布。
施粥的好心人好奇了:“现在京城里头都有人家卖闺女了?”
闺女?哪来的闺女?
笑尘子转头瞧了一眼气鼓鼓的小徒弟,恍然大悟,煞有介事地摆手道:“那哪有啊?就算有,贫道一个区区穷道士,哪买得起这么水灵的徒弟。”
好心人惊叹:“原来是您徒弟啊!那八成也是家里吃不起饭了,便叫老道长您给领走了。你们师徒俩这是要往哪儿去啊?”
笑尘子将碗递还,捋捋白须,仙风道骨地说:“到东南边,没闹水灾的地儿去。”
好心人道:“那可远呢,路上可得绕着点走。现在灾民可多着呢,人一饿极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老师父听了好心人的话,牵起老毛驴,绕了远路往东南边去。
走了不到半天,就听后面刚认的小徒弟捂着肚子喊:“师父,徒儿肚子好疼啊……”
笑尘子虽然年纪算是个老不死,但照顾这个大点的孩子还是第一次,紧张问:“肚子疼?怎么会突然肚子疼?”
衣轻飏捂着肚子,小脸紧皱成一团:“可能是早上那碗粥……我以前在宫里从来没吃过那种东西,不行了,师父,肚子疼得受不了了……”
笑尘子有些慌了:“那怎么办?”
衣轻飏露出腼腆的难以启齿的神色:“师父,您身上有厕纸吗?”
半个时辰后。
小衣轻飏成功走在了另一条偏道上,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一手背在身后悠哉悠哉,跟老大爷晚饭后散步一个模样。
好歹上辈子也是多少年的师徒了,衣轻飏别的不敢保证,单论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糊弄过笑尘子,他可算得上驾轻就熟了。
接下来去哪儿?
在一开始发觉自己重生后,衣轻飏便打定了主意,打死他都不再去清都山。
一是拜入清都山是他上辈子一切糟心事的起点,二者,他也的确不再是个真正的十岁小孩了,让他重新拜入道门,衣轻飏磕不下去这个头。
但回到浮幽山呢?
现在浮幽山还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鬼山,虽有鬼山之名,却无鬼山之实,整座山除了野猪野兔野鸡,就只剩荒草荒林荒石。
他上辈子的那些「属下」——或者衣轻飏更愿称他们为「同僚」,眼下也正四零八散着,坐大牢的坐大牢,当别处山大王的当山大王,回去也只是面对一山空荡荡。
可不回去,他又有何处可去呢?难道回京城的家吗?
虽然这么说对不起皇帝爹和贵妃娘,但衣轻飏并未从心底将那个地方当作自己的家。他顶多算那个家的一个客人,生下来只是做了短短一段时间的客,十年的席散了,人世间萍水相逢的那点缘也就散了,他就得离开了。
不过,这也过得太失败了吧?
衣轻飏叼着狗尾巴草,挨着块大石头坐下,一边随手捡起根木棍,在地上画了道扭扭曲曲的、用来搅乱自己位置的阵法,一边心道:我再不济上辈子也活了百来岁,怎么就混得如此失败,眼下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衣轻飏接受不了自己人缘如此凄凉,掰起手指头开始掰扯自己上辈子的人际关系,有谁可以去投奔。
清都山?清都山上的人他这辈子一个都不想有牵扯,统统划掉划掉。
以前浮幽山的同僚?得了吧,上辈子到头祸害别人祸害得还不惨吗?试想想,追随了你一辈子,最后反倒被你临了一点失算给搞得全军覆没、同归于尽了,搁谁身上都不好受啊!
划掉划掉。
唔,衣轻飏思忖,那其他门派的人?
说起来,上辈子和他有杂七杂八缠绵轶事的人倒是不少,男的女的都有。但天地良心,他是个妥妥的业界良心反派,从来矜矜业业搞事情,连稍稍沾花拈草的心思都没起过。
但奇就奇在,你越是不去招惹,天下人的嘴就越是要来招惹你。有时候长得太好看的确是种烦恼。除了他认的闺女吹盏不算以外,衣轻飏连异性的小手都没牵过,就这样,还硬是让人给他编排出了一箩筐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说什么,正道六大门派里除了一个正常人都没有的罗浮宫,其余五个都有魔头的「老相好」。
一张小嘴叭叭的,可积点德吧。
其中最过分的——嘿,这些人连他和他家大师兄都编排上了。
咳咳……曾经的大师兄,是曾经的大师兄。自己也该习惯习惯称呼他容与君了,毕竟这辈子他俩铁定不再有做师兄弟的「孽缘」。
挺好的,利人又利己。
衣轻飏肯定地点点头,而后头疼地啧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