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之远[重生](131)
“昨夜他老人家就约了千华子掌门聊了一夜的事, 还向紫虚观的郑掌门去了信,打算趁这次祭天大典……”
他顿一下,眉头拧起:“总之,祭天大典你多加小心,万不能离开容与君半步。”
衣轻飏拍拍他肩,淡道:“我明白。”
百里陵冲他点头,四下看看,又步履匆匆离去。
——
禁宫大门次第而开。
云倏迈步目不斜视,听一旁业尘子叙说。
这次同见皇帝,并非仅为了祭天大典那么简单。
云倏进宫时便发觉,宫道两侧的宫人低眉垂目,掩上乌云似的凝重,仿佛深宫中那位人间至高无上的存在,出了什么大事。
业尘子沉肃的叙说验证了这一点。
新帝姓元名徵,登基后改年元初。这位元初帝孤儿出身,从小吃百家饭长大,曾考科举,不中,回乡下教书,淮河发洪涝后在乡下揭竿起义。
起义那年,也正是十岁的衣轻飏被笑尘子牵上清都山那年。
短短几年,起义军势如破竹,直捣京师。长平帝与贵妃自尽宫中,京师才大开城门,得以保住城中百姓无恙。
起义军进京后,军纪也出人意料的严明,不曾烧杀抢掠,强掳民宅。元初帝称得上极其顺利地,接渡了天下至高权力。
之后境内也如有神助,未曾有大灾大祸降临,百姓得以休养生息。
但直到今年开春,这位顺风顺水的元初帝才惹上了些不小的麻烦。
业尘子自鹤鸣山天阶大会回京后,得知消息便入了宫,却至今束手无策,只好趁祭天大典的契机请来云倏。
云倏曾在多年以前见过元初帝一面。彼时的他,是起义军意气风发的领头将军。
而如今再见,元徵在病榻上被侍从勉强扶起,许是殿里熏的清神香太重,缭绕烟雾衬得他面色愈发苍白,毫无血色,眼睛下积着浓青,形销骨立。
竟像短短几月,便被偷走全部生机。
饶是如此,这位起义军出身的开国皇帝,意志力犹如坚铁铸成,仍能强打精神,向业尘子身后的布衣道士笑笑:“容与君请见谅,恕我暂时无法与你见礼。”
他撑坐起身,手腕过于瘦削,袖袍滑落,露出一道显眼的天生胎记。
浅黑色月牙图案。
云倏不皂的眼眸滞在那道诡异的胎记上,元徵注意到他目光,也大大方方,并不遮掩。
只一瞬,云倏淡淡收回视线,向他端正一揖:“见过陛下。”
这一揖,反倒叫元徵一怔,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实在不怪他大惊小怪,见过这么多玄门高人,哪怕是他亲封的国师业尘子,也没给他这么端端正正地行过礼。
修道之人对俗世皇权多嗤之以鼻,他本就草莽出身,自然从未介怀。听业尘子说了多次的玄门第一人,朝他这么一拜,着实把他拜懵了。
“……”他回神,笑着摇头,“容与君不必这般多礼。”
云倏淡淡点头。
也不知他老人家到底点的什么头。
废话少叙,云倏与业尘子在椅子上入座,直入正题。
两侧侍从送来软垫叫皇帝撑着,元徵向后略靠,在客人面前稍稍放松病体,语调缓慢,叙说这几个月来他的遭遇。
——
怀陵在西门近郊。
西门荒凉,入夜土路上人迹罕见,隐隐有几声狗吠,草丛里闪着点点萤火。
拨开草丛再往里走,才能寻到另一条隐在林子里的小径,衣轻飏独自提着灯笼走了一会儿,瞧见面前出现台阶。
再抬头,出现一片汉白玉石铺成的平地,占地不小,但比起一般帝王陵寝还是差了些规格。
毕竟这本就是长平帝为沈贵妃建的陵寝,虽然建的时候为贵妃逾了制,但还是比不上帝王的规格。
魏是北狄南下建立的王朝,他娘却是汉人,得了他爹一世的喜欢,却得不了后位。不建帝陵是为了省银子赈灾,先建贵妃陵,却是为了向后来人表态。
怀陵规格虽小,胜在仍新,并不破败,刚建好有五年,石板间钻出丛丛野草,有的齐人膝盖高,却并不过分荒凉。
倒是个僻静安宁的归宿。
边上有块石碑,刻着「怀陵」两个大字,据说是前朝老臣,如今大周的殿阁学士的手笔。
衣轻飏抚着那两个字。
慈仁无为曰怀。
新帝给起的这名字很应景。性格仁慈,却没什么能力,足以概括进他皇帝爹的一生。足以守成,却不足以守乱世江山。
大小三灾,让凡间乱了这千年,短折王朝数不胜数,魏传了三代已是不易。
天道不仁,冷眼睥睨这苍生。
在这片土地上,谁都不易。
陵寝的封土一侧有个小机关,衣轻飏按余西河曾讲的按下,封土缓缓出现一道狭窄的小口,刚好足够一人进入。
衣轻飏探进去望了一眼,甬道漆深,不知通向何处。
他进去后又按下旁边机关,墓门便重新封住。里面并不是密不透风的,关了门才发现有股阴风不知从哪钻来,吹得人心里也凉飕飕的。
衣轻飏倒不怕这些鬼玩意儿。毕竟真撞见鬼,也是鬼跑了,不会是他跑了。
甬道只有一条,走了很久才见到火光,听见甬道里的脚步声,小房间里的人齐刷刷回过头,眼睛睁得老大,火光映照下,比鬼还吓人。
衣轻飏:“……”
他试探招手:“晚上吃了吗,各位?”
众位老臣:“……”
之前还有人不信余西河说找到七皇子了这事,等衣轻飏真到,见到这张脸,大家伙才惊叹,这模样真是照着贵妃和先帝刻出来的。特别是眉心那点浅红,那是属于七殿下的特有胎记没跑了。
之后当然是哭的哭,嚎的嚎,对着先帝牌位喜不自胜的,痛哭流涕的,什么都有,乱成一团。
衣轻飏给爹娘牌位上了香,叹口气,转身问:“各位大人究竟是如何打算的,说来听听?”
这些老臣中,有些已致仕不再见人,有些还在大周朝任职,有几位还是位高权重、颇得元初帝看重的高官。
只是做官好比女子嫁夫婿,前任没了,有的是着急投奔下一任,有的则看得很开,喜欢顺其自然。
还有的就属于贞洁烈女那种了,誓死不再嫁。即使投入下一任怀抱,还朝思暮想着亡夫,时时念着他的好,盼着他哪一日仰卧起坐,起死回生。
今夜秘聚怀陵的,就全属于后一种。
这些前辈脾气倔,不能硬劝,得一步步引导着来。
余西河先开口,道:“元初帝近来连连噩梦,据说是招惹了宫里什么脏东西,被折磨得身子早撑不住了。殿下,这就是我们刺杀他的最好时机啊。”
趁他病,要他命?
不过……
衣轻飏托着下颌,很好奇:“脏东西?我从小在那儿住,也没觉得有什么脏东西啊。他究竟做的什么噩梦?”
另一个在朝中任职的老臣说:“我收买了几个帝前伺候的小内侍,据他们说夜里总听元初帝忽然大叫,捂住胸口,像被噩梦魇着了。”
还有个老臣说:“我听太医院的人说,皇帝是梦见自己被箭射死了,有时是一箭,有时是万箭,有时梦里还听得到玉佩破碎的声音,还有什么人抱着他像在哭泣。”
来一趟怀陵,谋反的心思没有。
捉鬼的心思倒来了。
衣轻飏饶有兴趣:“哦?玉佩破碎?什么玉佩?那个抱着他哭的人又是男人还是女人?”
——
“玉佩形制……我已记不得了。”
顿了一下,元徵苍白着脸摇头。
“倒是那个哭泣的人,我每回梦中都没听那人哭出声过,辨不清男人还是女人。反倒是……”
他长眉折蹙,陷入回忆。
“隐隐听见有谁唤那人……贵妃?”
云倏眼底光影轻微一动。
一旁伺候的总管太监忧心忡忡地补充:“之前陛下以为是场什么预知梦,可后宫里却没有一位贵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