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之远[重生](141)
衣轻飏淡道:“出息。你不说我不说,不就没人知道?”
锦衣公子小声叨叨:“可我看您说得很顺嘴嘛……”
衣轻飏拍拍他肩,语重心长:“那这样,我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如何?”
锦衣公子愣了愣:“什么机会?”
衣轻飏道:“去把咱们的玄知大人请上楼来。就说本殿找他有事一聚。”
锦衣公子不得已下了楼,后知后觉意识到。
等等,他将的什么功,赎的什么罪?
昏君找哥们儿还是有那么一套。那锦衣公子看上去是个绣花枕头,人倒机灵,果然顺利请到玄知上楼,只是他自己却被底下徐家千金给缠住。千金愤愤不平要个说法,什么人敢从她手底下抢人?
玄知上楼时,临街的窗边帘幕已放下。
昏君出手阔绰,二楼都被租下。侍卫便衣候在楼梯口,见道长来了,恭敬让行:“大人,殿下在楼上等您。”
上得二楼。竹制的帘幕遮挡外面喧哗,围出了一方幽寂的空间。
那位十七岁的太子殿下一袭菉竹色衣袍,紫砂壶在白瓷杯中倾倒出声响,他抬头,向踏上二楼的玄知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
虽然不解他怎么出宫了,可那一打眼,让玄知竟也晃了神。
华贵少年实在生得美丽。眉心那浅浅一笔胭脂红,诉尽风流。眉眼轮廓,皆如玉琢。恣肆一笑,正是随心所欲、什么也不懂顾忌的年纪。
于是,说出来的话便有些刺耳了。
“道长可玩得尽兴?”
玄知于他对面入座,些许不解:“尽兴?”
出门做法事而已,算不得玩,更谈不上尽兴。
衣轻飏将刚沏的茶推至他面前,斜支下颌,歪头看来:“听您这意思,是还没尽兴咯?”
玄知喝了口茶,淡淡反问:“什么算尽兴?”
衣轻飏叩叩桌面:“尽兴……要看您老怎么理解「兴」了。譬如,修得大道是件高兴事。铲妖除魔是件高兴事。”
“或者,往俗了来说,升官发财是件高兴事。再或者,觅得良人,娶得贤妻,算一桩高兴事?”
玄知才听出他意味。
“出家之人怎会娶妻。”
“那是清规戒律这么说。”衣轻飏哂笑。他抬起手指,隔空虚点玄知心口,“而我比较在意的是,道长您心里怎么想?”
玄知倒是认真考量这问题。
他垂眸片刻,道:“我有想做的事,自然无意于此。”
对现在的衣轻飏来说,明明该高兴这答案。但心底,却无端落寞。高兴理所当然,落寞也理所当然。
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太子殿下怎么甘于落寞?
“许多大好之事便错过了,不会可惜?”他似笑非笑地反问。
“若做成想做之事,自然不会可惜。”
衣轻飏勾勾手指,示意他贴近:“那我教您一件事。”
“嗯?”玄知询问般扬眉。
他毫不设防地支身贴近。
曾经矮他一尺几寸的孩子,手掌已能掐住他整个下颌。玄知仍无任何抗拒的表现,只是眼神投以询问。
衣轻飏便这样掐着他下颌。
没忍住——谁也忍不住。
印上自己的唇。
双唇相贴,玄知怔然。一方青涩却亲昵,索取回应。一方则涉世未深,僵如冰块,反应可爱至极。
竹帘轻轻晃动。
那是一个长日的午后,知了树梢浅鸣,光线炙热昏黄,竹影婆娑地投在他们脸上。
少年看似老道,实则全是伪装。
他宝贝地献上的,是一个青涩至极的吻。
等不到对面回应,少年也会自我消化,理解为是对方的另一种可爱。
吻到梦中的人,心愿得偿,便即刻退去。
嘴上却还要占便宜。
刚刚学做凡人的玄知,还在怔忡间,便见对面少年眉梢眼角尽是笑意,压低声音如此说:
“我教您——”
“人世苦短,需尽欢。”
作者有话说:
刚学做凡人的大师兄:卒。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池漸、卡哇1也是1 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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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执念相|九
若说晏轻衣死前回首他这一生, 有什么最后悔的,恐怕便是这一吻。
就连晏轻衣这名字也被许多人刻意遗忘, 而代之以齐二世、昏君之类名号。甚至连他的来世, 也刻意遗忘这名字,遗忘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以求得自我保护。
因而, 来世的衣轻飏送出那个青涩至极的吻之后, 不能体悟这具身体传来的那阵酸涩之感。
那舌尖的酸楚像误食了青杏,摘取过早, 也送出过早。
衣轻飏除了羞涩以外, 没能察觉任何不对。只因他有恃无恐,他的大师兄不会为这一吻而疏远他, 回避他。
甚至于他们这段感情中,主动跨越师兄弟距离的那个,正是大师兄自己。
而玄知之于晏轻衣,受那一吻所接收的震撼,远大于后来大师兄之于衣轻飏。
这次的障极度破碎。
衣轻飏总是在时醒时闭眼之间, 眼前的一幕幕如浮光掠影般闪现。他猜测,一是源于神器本身碎为两半, 二是自己记忆凌乱, 大师兄似乎……也极为抵触这段回忆。
还是他说过要多依赖他一点, 大师兄才勉强同意他同行。
大师兄也反复强调过,让他将障和现世分清。
可话虽如此……
漫步浮光掠影的宫道上, 几片秋叶坠落衣轻飏头顶, 他抬头, 透过宫墙望见满目秋霜的院落。
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些属于晏轻衣的破碎片段。
雕花的窗栏内, 病卧榻上的女人抚摸小孩发顶, 声音温柔如水。
“抱歉啊,母后不能再陪阿一了,阿一要听父皇的话,长成一个母后骄傲的男子汉呀。”
小孩尚不知事,懵懵懂懂,只落着泪要母亲一直陪他,并不懂得这声音终如流水逝去,是世上难以回转之事。
衣轻飏站在秋风萧瑟的宫道上,侧着头眨了眨眼。
眼前一幕随小孩的泣声渐渐消散。
面前只剩一堵穿不透的红墙。
他顿了下,继续往前。
又看见几支杏花从红墙里探出,罅隙间投下满目春光。一个小孩自他身边跑过,举着风筝,欢快笑着,几个侍从边追边喊殿下跑慢些。
衣轻飏漂亮眼眸微眯起,认出暧昧春光里跑过的那个孩子,与他幼年长了张一模一样的脸。
小孩跑累了,不满地撇嘴,仰头问大人们:“我要见父皇,我要他陪我玩,他答应了陪我放风筝的。”
侍从们忙哄:“陛下政务繁忙,若以后有了空,定会来陪殿下您的。”
小孩跺脚,还是并不懂事的年纪,吵着:“我现在就要见父皇,现在就要!总是以后以后以后,我讨厌以后!”
眼前人影又青烟般散去。
衣轻飏向前几步,黑夜转瞬笼罩漫长幽寂的宫道。
他侧头,透过夜里斑驳陆离的红墙,望见高大深幽的宫殿内,小小的一方榻上,身着龙袍的男人讲完睡前故事,给小孩掖了掖被子。
“父皇父皇。”小孩纤密的眼睫蝶翅般轻眨,“宫里真的藏着妖怪吗?晚上会出来抓小孩?”
父皇失笑揉他脑袋:“原来咱们阿一怕妖怪啊?”
小孩努起嘴:“我才不怕妖怪,我答应了母后做个男子汉的……我、我只是好奇……”
父皇目光落在空处,恍惚想起什么,复低头拍拍他被面,叹息一般道:“这宫里,人心才最可怕呀。”
“人心会抓小孩嘛?”阿一仰起稚嫩的小脸。
父皇笑:“不会来抓走阿一的,有父皇在。”男人笃定般加重语气,“有父皇在,没人能将你带离我身边。”
听了这话,小孩攥着他指尖,安心沉入梦乡。
烛光将榻边守着的男人身影映得挺拔,夜风晃动烛火,几下摇动,衣轻飏再看那身影时,竟无声无息间渐趋佝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