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之远[重生](84)
云倏听到了最关键的地方。他之前保不准障进行到哪个环节了,现在听到关键处,才明白——
果然还是要把重要的节点再演绎一遍。
他点的东西端上来了。由于茶博士靠近,隔壁桌的书生们声音又压低了。只是修道之人耳力惊人,仍听得一清二楚。
“陛下如今还不是要供着解家人?据说宫里有消息,一月后选秀,就要点解大将军的亲妹妹进宫呢。解大小姐进了宫,最低也要做个贵妃吧?”
“什么供着?我看,进宫是做人质还差不多——解大小姐是谁?那可是解大将军如今世上唯一的亲人了!陛下就靠她来压住征西军啰……”
……酥酪好甜。
云倏眉间皱起。
不喜欢甜食。但为了不浪费,只得全吃完。
戴上斗笠走出茶肆,他在城门附近找了个小客栈。夜晚听着窗外的宵禁声,细细思考明日之事。
障中景是已经发生之事,不能改变,也无法改变。唯一能做的,只有将唤回记忆对阿一的伤害降到最低。
过往已不可追,唯有向前看。他从不是沉湎过往徒增伤悲之人。
云倏将过去和现在分得极清,甚至到了冷酷的地步。
——
“哥哥!”
少女从窗外探进了头,和她兄长如出一辙的姣好脸蛋上一双大眼睛眨呀眨,活泼又灵动。
解轻舟正在拿布擦弓弦,一双眼睛略显出神。
“哥哥?”少女疑惑地又唤了一遍。
解轻舟惊醒般抬起了头,看见少女的那一刻,刻在身体里的反应让他下意识喊出:“阿寒……”
凡有旁人在场,必为解轻舟容貌而倾倒。
令世人都惊奇的是,这位传闻中勾陈一出,狄人闻箭声即胆寒的南晋战神,竟有着一张昳丽若好女的面容。眉心一点红痣,更使他面无表情的脸也显出惊艳。
人人见到这面容,都得惊叹一句上天厚爱。
上天厚爱——他人生绝妙的反讽。
解轻寒走过来扯着他袖子,软着话说:“哥哥,你别生我气了好吗?我以后再也不说那种话了,我错了……哥哥你别气了,气坏了身子不好……”
解轻舟微怔。
几乎不用想她白天究竟说了什么话,他的身体便自己给出了反应——因为这已是发生过一遍的事。
他挑起了眉:“错了?错哪儿了?”
解轻寒低头小心拉他袖子,数落自己倒挺快:“不该提爹的事激你,不该发小孩子脾气,不该不懂事,不该求你留下来别去打仗……”
模模糊糊的记忆渐渐清晰。
好像是有这事来着?无非是小丫头担心他出事,不想让他再上战场。
解家满门忠烈,祖父、爹和几个叔叔无一不是死在沙场上,最后偌大一个解府,只剩下他和这小丫头相依为命。
解轻舟十七岁便成了征西军的少将军,半生吃喝都在军营里解决。沙场骑马,挽弓搭箭,奔波到二十七岁,无妻无子,只有这么一个妹妹。
解轻寒不能再失去了,她只有这么一个哥哥。她需要他。
而大晋万千百姓也需要他。
解轻舟顿了顿,放下了那把上可搭箭射日,下可夺敌首于百里之外的勾陈弓。他将小丫头拉到自己跟前,沉声说:“今日陛下召我进宫,除了商谈明日出征之事,还提到了一月后选秀的事。”
解轻寒眼底透出懵懂:“选秀?陛下跟哥哥你提选秀的事做什么?”
很快,她反应过来,捂住嘴:“陛下不会是……要我进宫?!”
解轻舟拉下她的手,摸摸她头发,眼底温柔,语气郑重:“不,阿寒,只要哥哥在,谁都不能把你送走。”
解轻寒动动唇:“可、可……”
解轻舟眸光微寒:“陛下要你进宫无非是忌惮我拥兵百万罢了,待到此战结束,我也是时候解甲归田,讨一个清净了。”
他垂下眸轻轻笑了笑,面对自己宝贝的妹妹满眼温柔:“阿寒,哥哥用征西军的兵符换你这个宝贝如何?想来,陛下也不会再为难的。”
解轻寒搂住他的脖颈,闷头有些伤感:“可是哥哥,你……舍得吗?”
不仅仅是兵权,还有战场,兄弟,习惯守护了的大晋百姓。
“已经够了。”解轻舟轻轻拥住她,摇头,“从今以后哥哥只守你一个,咱们回老家去,种种菜养养鸡。哥哥还要牵你盖红盖头出嫁,看你当几个调皮孩子的娘呢。”
解轻寒被他说得一羞,羞愤地拿拳头砸他胸膛,惹来她哥哈哈大笑。
“害羞什么?等你将来自己做娘了,才知道你哥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有多辛苦!”
解轻寒:“我可懂事了好吗?”
她哥点头,跟她掰扯:“嗯,那咱们光说说吃饭这事——不知是哪家大小姐嘴刁得很?”
“芫荽不吃葱不要,辣椒不吃油也要少,盐还嫌太咸——我看哪,谁家的盐不咸,你干脆就上谁家吃去吧。”
解轻寒捂耳朵:“老王八念咒,我不听我不听!”
她没良心的哥只会揪她耳朵:“就这?呵,懂事?”
没良心只会欺负人的兄长把他家小丫头气得不轻,第二天卯时早起出发时,小丫头还窝在房间里不出发,好像还在生闷气。
背着长弓,解轻舟骑在马上问管家:“小姐还没起?”
管家苦笑:“几个丫鬟去催了好多回了,小姐躲在屋里就是不肯出来。”
解轻舟勒紧缰绳,身边的副将高煊见状问:“将军,不等了吗?”
解轻舟打马前行:“时候不早了,城外将士们还在等呢。”
阿寒那丫头,肯定躲在被窝里偷偷哭鼻子。每回他出征,她都躲起来偷偷哭上一回。
解轻舟——不如说临时占用这躯体的衣轻飏,在心里明白,这也是最后一回惹她哭了。各种意义上的最后一回。
这次的障和往常都不太同。
以往只要找到障眼便完事,这回勾陈弓都背在了他肩上,障还没结束。而且大概因为是神识虚弱时被强拉进障的,他没有自主能力,只能按前世行为说话。
衣轻飏颇为郁闷。
但没过多久,他也想开了。
现在出去,太过尴尬了。
不止是暴露了自身实力的问题,还有……
他心很乱,尤其因为做了那事儿以后,大师兄居然还试图抹去他记忆。
他不喜欢被欺骗被隐瞒。何况大师兄在和他做了那种事儿后选择抹去他记忆,不就意味着他不想和他来真的吗?
明明,明明……上床时他还那么热情。
怎么能,怎么能……变得这么快?
光是想想自己叫了声「大师兄」,他那僵下来的身体、不敢置信的表情,衣轻飏就觉得自己快被气死了。
打住!不能再想。
冷静,他要冷静地分析一下大师兄的动机。
——莫过于说,是为睡了他就抛弃他的男人找一个正当理由。活脱脱那种没救了的失足妙龄少女既视感。
他还没分析出一个正当理由呢,眼皮子陡然一跳。
右眼跳灾。
当街骑马的解大将军在途经城门处,忽然被人拦下。他急收缰绳,低垂眼睑看去,只觉两眼都被那身道袍的白给灼伤了。
白得遗世,白得冷漠,白得正经——白得好呀。
衣轻飏漆黑的双眸死死盯着道人,盯着他那张无俦如玉、毕恭毕敬的脸。
身边的副将们戒备起来,解将军虚按手掌,示意他们无碍。街边、城楼上早起便排队等着送解大将军出征的百姓们,齐齐抻长脖子,议论那忽然拦路的道士。
“解将军。”道士客客气气地作了个揖,“在您出征前,贫道有一番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衣轻飏眼底微黯。
果然是道袍一穿,人就正经得他高攀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