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医在三国(82)
只是没想到孙权能冷静地看待这样一个与自己形成鲜明对照的“别人家孩子”。
他的确成长了很多。
李隐舟缓缓地舒开眉,接上他的话:“是,他太得军心了,也太像将军了。曹操不会蠢到推翻一个主公,再养出一个新的,要想树立傀儡,无用之人才最是有用。”
所以纠结一番,这三人似乎谁都有嫌疑,但又各自有不可能的地方。
“还得继续查。”孙权笃定地道,“只要做过就会留下蛛丝马迹,既然孙栩和孙暠都已经暴露了野心,他们二人就必须留心。孙辅虽然暂时没有露出马脚,但我不信他干干净净。”
有了头绪总比大海捞针强。
“至于世家,伯言也入手调查了。”孙权目光微狭,“他已暗中赶回吴郡与顾邵会和。”
走得真快。
他尚且休息了三天,陆逊已经马不停蹄地劳碌了很久,短短的功夫里,不仅安抚了他,也说服了孙尚香,一等周瑜赶来主持大局便立刻回吴郡调查,几乎没有半点修整的时间。
或许他已经习惯了忙碌,如一盏灯火,长久而无声地燃烧着,或许只有扑灭的那日,人们才会惊觉他的存在。
夜已很深,一盏凉月遥遥地挂在天际,映出重重深黑的云,晦暗的光影下,连绵的军帐似走不出的迷宫,一重接一重地无尽无边。
李隐舟起身和孙权作别:“少主还是稍加休息吧,将来的路还有很长。”
孙权淡淡瞥他一眼:“你就在这里留宿吧,陪我住。”
宿日压抑的心情倒被这句孩子气的话逗出一点微薄的好笑。
李隐舟难得真切地笑了笑:“少主不怕被人说闲话吗?”
“和属下同榻而眠的人又不少见。
”孙权倒觉得他的问法奇怪,“有什么可说的?”
李隐舟一时哑口无言,在后人眼里看来所谓的同榻而眠、抵足相交是一种过分暧昧的亲密,就连曹操、刘备也因为这样的传闻被后世津津乐道地编织了许多禁忌故事。
终究还是觉得古怪,只能推脱:“我不过是个军医,和文臣武将地位不同,这个节骨眼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孙权只面无表情地瞟他一眼,转身坐在灯火摇曳的案前看着鲁肃留下的图纸。
他脾气素来很冷,但很少表现得这样淡。
比起冰一样的冷意,这样纱一样看不清的淡更令人捉摸不透。
李隐舟不想在这个时候和他产生嫌隙,索性和衣在他床上将就一夜,反正以前也时常和……
联想到那个名字,心脏蓦地被揪紧一瞬。
他蜷缩在软而厚的被里,任烁动的温暖烛火洒满了眼眶。
孙权的背影在明灭扑动的火光里显得格外宽厚。
李隐舟闭上眼。
他明白了孙权的意思,暨艳不在了,陆逊赶去了吴郡,他只是不希望自己一个人回到空无一人的空间,一个人面对冷冰冰的长夜。
只是不希望他那么孤单。
……
紧凑的安排下,一百天的时间悄然流逝。
一直紧绷的心弦在这一天终于被拉断。
张昭走出了孙策的营帐,他最后一次回望空荡荡的空间,慢慢地、轻轻地放下帘。
几乎所有的将领都已经带着焦躁和不安守在门前,等候德高望重的张公宣布那个已经有了预感的结果。
长风猎猎,撕碎了张昭苍老的声音。
孙暠几乎第一个站了出来。
他厉声质问张昭:“主公怎么会无缘无故受伤?此前不肯告诉我们,现在主公都去了,也不肯给我们交代么?还有……”
他拔出长剑,直指孙权:“就凭他?也配继承主公的家业?!”
作者有话要说:补更新,终于有点时间了
第64章
深秋冷而湿的风卷来落木, 于空中狂舞片刻又消失于密布的重云中,一阵焦躁不安的静默里, 一片叶子被撕裂的声音都格外刺耳。
所有人都侧目盯着孙权。
就连一直主事的张昭和周瑜都淡淡不语。
李隐舟跟在张昭身后,目光越过老者干瘪的肩膀,落在孙权淡如止水的眼眸上。
冷凝的眼下泛着薄薄的青,肃杀的眸中擦着几丝隐约的红痕。
微微昂起的下颌线条分明,以一种孑绝孤傲的姿态独立于人群之中。
他略垂下眼角,目光迫近孙暠:“你不服?”
孙暠在他冰一般冷而硬的视线中明白了什么,骤然地拔出剑:“你这逆子!你早有预谋,看病的大夫是你的人,一定是你挟制了将军!”
剑光似一道银色的闪电劈落。
铮一声在半空碰出令人心悸的回响。
凌统举着剑相挡,半跪护在孙权的身前,目光凌厉地逼上去:“张公所言便是将军遗言, 公是不相信张公,还是不服气将军了?”
孙暠用力压下剑, 鼻侧的脸颊克制不住地抽动:“竖子小儿无半分军功在身, 定是他胁迫将军立下遗言,否则就凭他如何有资质继承大业?如何可以服众?”
此言一出, 躁动不安的武将把早就怀疑的目光投向垂眸肃立的李隐舟。
孙暠表现得的确急切了些,但所言不无道理, 将军足有百日不曾露面, 若是被幼弟及其党羽挟持至死,那此人温驯的面目下该掩藏着一颗怎样的狼子野心。
凌统亦暗暗回头担忧地盯着他,发汗的眉头深深拧紧。
李隐舟在这般扒皮拆骨似的狠厉目光中走出张昭的背影,衣袖被阴冷的狂风掀飞不停。
他于纠缠的布帛中慢条斯理地抽出一柄羽箭,展给众人:“将军百日前为贼人暗算,因面额中箭才不肯示人, 少主受令暗中调查,已经查出背后的主使是谁。”
孙暠亟不可待地冲了过来,一把夺走他手中的羽箭,对着长空一照——
“这是许贡昔年常用的利器,是他的门徒。”他拧过头,阴沉地盯着李隐舟,“丹徒是屯兵重地,他们怎么能轻易混进来?何况将军以一敌万,又怎么会
折损在这种匹夫手中?你说少主调查了,那敢问真相究竟是何!”
似被他的怒号震动,一丝雨从低压的云里抽了出来。
紧接着便是雷鸣。
骤雨似纷乱的步伐,顷刻间就包绕了整个军营,茫茫的水帘中,唯有切切嘈嘈的雨声响亮得空阔。
李隐舟的下颌一滴滴淌下雨水。
沾湿的睫毛糊成一片,影影绰绰的视线中,孙权微不可察地对他点一点头。
他于是冷下了声音:“当然是因为有人与之勾结。”
简短的一句话却比雷鸣更震动人心。
众人皆面露惊色。
不是惊异背后真有推手,而是怎么也没料到竟是素来无能的孙权先发制人。
盯着李隐舟的重重视线更加意味复杂。
孙暠淋了一身凄冷的雨,心窝里都泛着寒意。
他猜测将军早遇不测,因此暗中布下了重兵,只等事情暴露以后便可以镇压逆贼的名义夺下兵权。不过他的目标始终是被武将们称颂不已的孙栩,却不想孙权居然有胆子做这个出林的鸟。
握箭的手拧出薄薄的汗。
难道果真是孙权做的?
视线不由微微地后转,倾盆的大雨里,年少的孙栩亦狭了眼眸,以类似的质疑眼神盯着看似温文的年轻大夫。
面面相觑的沉寂中,溅落的水声似兵临城下的鼓点,一声声敲响在耳膜上。
所有人都等着李隐舟继续说下去。
他却在这个时候抿紧了唇,沾湿的视线微微烁着冷光。
隔了深深的水雾,孙权的面目忽而显得那么模糊。
按照原来的计划,此时孙尚香应该推出陆绩认罪,他们会先从陆家开刀下手,借这个由头除去与曹营勾结的势力,帮助孙权立下威信。
然而本该出现的孙尚香却迟迟没有现身。
陆逊也不见踪影。
是中间出了什么纰漏,抑或是……
许久的沉默,噼里啪啦的水声四处溅落,终于有人忍不住惊呼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