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医在三国(4)
就在他凝神静思的时候,一个粗哑的声音不客气地闯进安宁的夜色。
“张机!张机!快出来!”
他眉头一皱,有些被打扰的不痛快,但怕深夜来访的是危重的病人,还是整理好心头的情绪,快步走过去开了门。
门栓才刚打开,外头的人便风风火火地推开了门,张机冷不防,一把半老的骨头差点被推翻在地。
偏生那人还毫无冒犯的知觉,堆着一张皱巴巴的笑脸,朝身后的几个半长不高的少年道:“几位少主,就是这里了。”
孙权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下马车外的光线,从怀里摸出两块碎银子,往那人怀里一丢,“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刘亭长。”
刘亭长小心赔着笑:“这……三日过后,可得让小人有个交代啊。”
孙权眉头微皱,略有些不耐烦,禄伯忙把刘亭长拉开,悄声道:“太守公爱护百姓,不会让你为难的,你只管放心去。”
刘亭长摸着掌心的银子,到底把一颗惴惴不安的心按了回去,弯腰跟几位少主道了别,赶着马车趁着月色便回乡了。
张机冷眼旁观,倒不觉得他们有什么急事,心头更是不悦,冷笑一声,将门板往外一推,送客。
“张先生且慢。”一个略带稚气的声音呼住了他,他垂头一看,原来是前日所见陆家的少主人,手上的动作略微停了停。
陆逊弯着眼睛笑了笑,倒显得很乖巧:“先生已经闭门,原不该叨扰,只是我们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想让先生指教一二。”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陆家是出了名的礼义人家,待人接物挑不出半点错处,张机也无意为难
,这才收敛了怒意,一掌推开了门,淡淡道:“请进来说吧。”
孙权倒也不客气,撩开袍子便跨进了门,顾邵还在别扭的情绪里,也闷不做声地把自己塞进角落里。
陆逊朝禄伯道:“阿香和那妹子已经睡了,你且在马车上好好看着,有孙兄在这里,你不用担心。”
禄伯应了一声,知道自家少主最是精明能干的,并不担心,却颇心疼他的年少懂事。
陆家看着兴旺大族,于儿女上却总是不济,太守公老来得子,如今嫡子陆绩才年方二岁,还不醒事,太守公又忙于政务,家里事情多有赖这个父母早亡的少主人分担,小小年纪被逼得聪敏过人,实在是伤神折寿。
他心中叹息一口,面上仍旧只是笑,见少主和李隐舟进了门,小心将门虚掩上,确定马车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背靠着冰凉的石板,静静守着屋内的人。
张机虽请他们进了门,也没有露出好脸色,哪怕面前都是世家子弟和新贵之后,也终究是一群孩子,他无意攀附名利,当然不可能像刘亭长之流拉下脸去哄着供着。
“你所说有趣的事情,莫不是前日府上所言,山神庙里叫花子们一夜暴/毙的事情吧?”
孙权忽然皱着眉头看了陆逊一眼:“你早和他提过了?”
陆逊笑道:“送先生的时候随意聊了聊,没想到先生还记在心上。”
张机冷哼一声:“怪力乱神之事,不过哄骗下里巴人,事发诡异,必有其因,我遍行天下,就是为了查探天下怪事,又岂能置之不理?”
陆逊与孙权对视一眼:“那先生可发现了什么?”
“唔……唔……”
张机还没说话,倒是角落里别扭不语的顾邵忽然发出了痛苦的呻/吟,众人目光下意识聚集过去,却见顾邵整个人已经缩成一团,手掌在胸口划出一道道血迹,大张着嘴巴,喉头一阵阵紧缩,几乎要把心肺都呕出来。
张机立即快步走到他面前,疾言厉色问:“你吃了什么?!”
顾邵哪里还能回答他的话,眼神涣散地转过头,几乎痉挛的脸上忽然挤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神……神仙……”
第4章
孙权陆逊虽然听说过当夜叫花子诡异的惨状,但亲眼目睹还是觉得胆寒,到底是涉世不深的孩子,一时之间也唯有无措。
张机反应迅速,立即抓起顾邵的衣衫,将他整个身体翻转过去,夹在腋下,一手轻拍他的背部,一手尝试伸进他的嘴里,想刺激他的咽喉帮他吐出来。
然而顾邵已经完全失了神志,这会极度亢奋,张机的手指头才伸进去,就被顾邵用力咬了一口。
他立马缩回手指,用力掰着他的下颌,急道:“快辖住他,当心他咬了舌头!”
二人这才被点醒过来,一人一边将顾邵死死按在地上,张机趁机往他嘴里塞了一块抹布,这才算勉强消停了下来。
呕吐,痉挛,幻觉。
典型的神经精神型中毒症状。
李隐舟几乎可以肯定地判断,这是毒蕈碱中毒,从之前环儿的描述看,老叫花子和顾邵应该都是误食了大名鼎鼎的毒菇——毒蝇伞,才导致出现发疯发癫的情形。
毒蝇伞正如其名,最开始是被古人拿去毒苍蝇的,但我朝人民普遍具有神农尝百草的伟大探索精神,喜欢用口舌检验一样生物的药效与毒效,于是每年急诊室里,总会遇到一批毒蝇伞中毒的勇士。
他在抢救室遇到过类似的病人,当时的处理是……
李隐舟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飞快在脑海里生成了一套治疗方案。
但这不是在设施齐全、监控到位的急诊科,他也不是那个制定方案、发号施令的责任医生,张机会听他的话吗?
不及考虑那么多了,抢救从来都是争分夺秒,他迅速地编好一套说辞,几乎没有任何迟疑。
“先催吐。”
李隐舟冷静的声音在慌张的局面中显得格外违和,张机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大有不屑:“你没看见刚才的情形?他自己吐不出,逼他喉舌也不可取,如何让他吐?”
“不必逼他喉舌。”李隐舟目光飞快从顾邵面上扫过,声音放软了些,“我幼时曾经流落滇南,那里人经常发这种怪病,大人们都是用胆矾煎水,一灌下去,人吐出来,就好些了。”
“胆矾……”张机喃喃重复一句,
脑海中似有电光划过,眼睛顿时明亮起来,“是了,胆矾致呕吐,本来是毒/物,以毒攻毒,高明啊。”
他马上吩咐下去:“陆少主,你去药房取二匙胆矾过来,孙少主,你去烧一壶滚滚的水来。”
孙权鼻子微微抽动下,这还是头一回被父兄以外的人支使,看了眼地上半死不活的顾邵,到底没说什么,迈着大步子去后院烧水了。
陆逊做事更是利索,轻车熟路地摸到药房,踩着小木凳,一目十行找着胆矾。
“你说你去过云南,他们还有什么解毒的法子没有?”张机看李隐舟的眼神客气很多,并没成人对幼童的傲慢。
李隐舟观察他的脸色,并没有看出不悦的情绪,心知这人不是普通的巫医之流,故作幼稚地抓了抓头发,一副努力思索的样子:“他们还说要什么豆子,一个导泻,一个解毒……我也记不清了。”
张机本来就是各种高手,只是不擅长解毒,一被提醒,也就立马反应过来。
“巴豆导泻,绿豆解毒,双管齐下,倒是好办法!你快让那老仆立即去采买!”
他眼中浮现出激赏之意:“都说滇南人野蛮无知,但这套法子倒真是破朽寻新,果真千千世界,处处都有高人,以后我必往之!”
此人倒还挺有科学探索的精神,若是放在现代,肯定也是个逼疯学生的科研狂魔。
李隐舟在内心吐槽一句,依言出去找禄伯办事。
禄伯早听见内里的响动,心头虽然焦急,但不敢擅自入内,这会看见李隐舟推门出来,也只是按下不安,温和地摸摸李隐舟的脑袋:“好孩子,怎么出来了?”
李隐舟三语两语将事情一笔带过,把张机的交代复述给他。
禄伯听说顾邵不好,几乎两眼一黑,强撑着抚了抚心口,将李隐舟牵到马车边上,给他又套上个厚实的蓑衣,温声道:“孩子,我去置办东西,你且在这里看着马车,有事只管大声喊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