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医在三国(163)
曹丕亦随着他的循循诱导想到此处,不觉将五指握拢紧攥着手中棋子,唇角深牵挤出一个笑容:“仲达所谓极是,有用的棋子有一枚便足够了,孙权此人绝非泛泛,我们依然得小心谨慎。”
关键的棋子一枚足矣,就如他有司马懿的相持。
即便父亲再怎么偏袒他那天真幼稚的弟弟,在世子之争上终归不能以喜好选择,而他还有司马懿在朝中装病卖傻隐忍多年,谁又知道他手中也有这张王牌呢!
孙权自然也一样。
司马懿显然也听出这话深处警惕孙权与笼络自己的两重意思,不置可否地落下一子。
“行棋要有大局之观,却也要步步为营,眼下的棋永远是最要紧的。”
曹丕颔首:“是,我们必须赢,而且必须是我赢。”
濡须大战一触即发,父亲必赢孙权。
而他,必赢曹植!
司马懿淡看他一眼,眸底闪过一瞬冷漠的笑意,只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不对。”
曹丕便停了手中动作,定定看着他。
“赢,不过是锦上添花,未必多么惹眼,更不一定能讨喜。”司马懿眨一眨眼,眸光在昏昏灯火中忽地一暗,“可要想彻底地击溃一个人就简单多了,那就是让他输,要他成为罪魁祸首。”
曹丕眼神一僵,几乎难以置信。
这话的意思,竟是不愿赢了这场仗,反而要借战败揪出曹植的致命错误,给他不可回转的一次打击!
霎时间,风雪刷地大了起来。
三两的雪花顺着窗格的缝罅在掠上眼膜,冷冰冰地融在目中,刺得他眼眶微红,瞳孔轻颤。
若暴露了,这可是……
“死罪。”司马懿似料到他所思所想,轻声将之截断,“难道少主也相信令弟成了世子,当真会兄友弟恭捧着您奉着您?恐怕昔年袁绍都没那么想过袁术。”
兄友弟恭?
曹丕冷笑一声。
当真如此亲睦、如此君子的话,曹植根本犯不着和他抢世子的位置。何况而今他们二人势同水火,将来父亲西去,杨修等人又怎么能忍他这个原本的嫡长子在世人眼中长留,成为曹植违背长幼秩序继承王位的污点?
咔。
他深思间无意识地用力握拳,狂乱的情绪紧压在指节,直将关节捏出一声脆响!
“可我们究竟该做些什么?”谈到这个地步,曹丕也迅速冷静下来,一指一指慢慢松下力气,将掌心的棋子剥出,“和孙权谈个交易?”
司马懿知他做好了觉悟,这才收拢目光笑了一笑:“和他谈风险太大,无异于与虎谋皮。”
“那……”
还能有谁?请刘备?他不趁火打劫都算客套了;请鲁肃?又恐怕被反戈一击丢了居巢。曹丕目光流转,半天未琢磨出头绪。
“少主难道忘了?”见他想偏,司马懿提点道,“我们以前可是曾和一个吴人做过一笔交易的,起初您嫌弃他太贪,后来可是深赞其智谋。”
曹丕登时明白过来:“周隐……不,李先生。”
他也听闻了此人北上投军的消息,却不知道其目的为何,更不晓得该如何与他取得联系。
在他疑惑的目光中,司马懿笑容越发有趣起来。
“他已经给出了讯号了,只是少主不够了解他。”
曹丕坐直了身子表示洗耳恭听。
司马懿这才悠悠然道:“听说吴军最近吃起了什么肉桂粥,说是要解思乡之情。少主不觉得这话耳熟得很?”
的确,似乎何时听过。
曹丕微眯其眼,似在回忆中苦苦搜寻着什么,半响,忽然挑眉。
那双有些冷肃的眼掠过一丝会意的笑。
“九点之前赤壁一战,他用南瓜子治了将士的蛊毒,一开始便用的解思乡之情的由头。”
他虽没有亲临战场,但也不缺耳目。
司马懿点一点头。
能被他看中的人,终不会太蠢。
他将躺在曹丕掌中的棋子轻轻取走,啪一声,干净利落地扣了下来。
“所以他这次来,一定是为了治某种时疫!”
第127章
李隐舟北行至前线的目的, 竟是为了防疫!
满天的雪扑朔在无边月夜中,将早春风月的深寒凝为肉眼可见的霜白。曹丕的眼神在风雪一掠间明了又暗,片刻喃喃道:“寒暑颠倒,的确是不祥之兆, 但他如何可以得知将有大疫将行?”
司马懿亦抬头看窗外一轮明寒冷月, 修狭锐利的眼更深了深:“这自然是他的本事, 也是其敢于作为的本钱。但如此重要的消息, 他却并不多加掩饰,甚至是在暗示我们,必有其更深的用意。”
曹丕眼神一震。
此人固与他们有过不可言说的小小合作,但那次的目的是为借他们的留守邺城之际营救张机。听闻张仲景先生近来已驾鹤西去,李隐舟此番苦心孤诣又到底是为了何人?
难不成……
“他要借我们之手, 以防疫之方换我军退出濡须、停战示和?”话一出口,他自己也不敢深信似的顿了一顿,“孙权怎么可能是那样的脾气!”
以孙氏主公眦睚必报、狠厉无情的一贯作风, 若然知道大疫将行且他自己人正手握防疫的方子,又怎么会简单要求退兵?其必借此天时地利反戈一击, 一洗昔年逍遥津一战的耻辱!
“所以啊……”司马懿的目光回落在棋盘上, 挑起眉尖, 眼神竟颇有些棋逢对手的兴致, “那李先生固非我类,但此次, 也未必再是敌人。”
战场上没有永恒的敌我,只有变幻的立场。
孙权性格独断专横、行事不留情面, 李隐舟也深谙其脾性,必不曾据实相告,而反会选择铤而走险亲赴魏营。
因而这一次, 他必借时疫再为魏客,同时也将成为引燃曹丕与曹植一党暗战的星火。
只看烈火燎原后,东风又会向着何方?
片刻的沉默,主仆二人心中各是一种决战前近乎止水的寂然。
曹丕遐思一番,强自稳住心神,虚心请司马懿继续明示下一步的策略。
司马懿双手一拂稳稳摁在棋盘之上,丝毫不顾及掌下纷错的落子,笑意愈深、愈发起了兴趣:“既然他已经示出合意,我们也须尽一尽地主之谊,主动待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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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
凌统借来的士兵都曾是直属孙权的亲兵,对李隐舟也不算生疏,这几日听其吩咐干了不少稀碎的杂活,少不得有些小小埋怨。
“您若是想让我们上阵杀敌,就算是豁出命我们也愿意陪君子,可天天不是寻花就是采草,也没见您给谁熬药呀?”
李隐舟将这六百人拆为四队,分别置办防疫汤中的四类药,一为牡丹杜鹃,二为皂荚,三为肉桂,四才为细辛、干姜、附子三味常见的药材。前三种都是不常入药的生活用物,单用后三种药材则收效甚微。这样一来不擅医术的普通将士便根本不能琢磨透这个方子,甚至不知其意。即便对他有所提防的曹军能打探到军中动向、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也绝不可能短时间内将药方摸得请清楚楚。
听他们嘟囔一番,李隐舟搭下的眼帘便弯了一弯:“想打仗?”
士兵没料他还真搭话,有些羞赧地挠挠头:“也不是。”
怕被他误解什么似的,又急急补道:“我们不是怕死,也不是好战,只是想若是赶快打赢了就好了,赢了曹操,赢了刘备,我们以后就永远不用打仗了。”
这话咋一听简直像是做梦,恐怕连孙权都不敢如此狂妄。
李隐舟不由失笑:“想打仗只是为了将来不打仗?”
那士兵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细雪纷纷扬扬,将那浓烈的夕阳抹为一抹极绚烂的晚霞,厚厚的云层这一刻亦披上霞光,褪去整日浓重的墨色,渐变为一片瑰丽的粉、深沉的紫,映出一抹赤金的落日,最后没入一片潋滟江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