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医在三国(119)
蒋干分不出这是在问责还是诉苦。
但知道一定没安好心。
只拿场面话糊弄过去:“我虽一介匹夫,也想为家国捐一己之力,曹公匡扶汉室、力挽狂澜,这样顶天立地的人物才是某心之所向。”
一听此言,李隐舟眼中情绪顿时大炽,一双眉舒如长柳,又深深颦起,似有万千纠结。
他看向蒋干。
蒋干咽了口口水,脚底发汗,只想开溜。
这是要闹哪样?
却听对方锵然道:“正是子翼此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江东是孙氏霸占,难道就不是汉土了么?某是江东人,却也是汉人,自当效忠丞相,死而后已。”
他叹息一声。
“但并非人人都肖似子翼通达,若我真实的身份暴露,他人岂会以公正待我?某的一条性命微不足道,可这千千万万的将士,这天下无辜的黎民都在水火之中,某岂能趋利避害?所以唯有借君之口,陈情一二。只要天下归一,这一点小小的功绩,是冠了我李隐舟的姓,还是你蒋子翼的名,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这番话似迎头一阵巨浪拍来,蒋干尚且有些云里雾里,已被激动地执起双手,抬眸对上一双明亮如日晖的眼睛。
李隐舟深凝望他:“唯有子翼出身江东,又知道某的身份,所以某也只敢托付给子翼。”
如,如此说来,这人所为一切,只是为了帮助丞相打下江东?
蒋干也不是才出世、好哄骗的毛头小子。
待李隐舟擦泪远走,他才沉下心细细剖析。
要看一个人究竟如何,不能听他说了什么,而得看他做了什么。
李隐舟这一路,除了设计捉弄自己,的确治好了曹公的顽疾,且出谋划策,解决了曹营的燃眉之急。
如此看来,他所作所为皆是有利于曹营,若说是江东的细作,又何必出这个力气?
何况他还特地避人耳目地专程赶来,毫无威胁,坦白直接地告诉了自己应该如何应对曹公。
不管他究竟是否如其所言大公无私,还是借这个由头攀上高枝,眼下的所作所为的确是帮衬了自己,且未图回报。
蒋干定下心神。
会过李隐舟,正到了议事的时间。
曹操疲倦的脸上露出难得的一丝笑意,果然问及蒋干是如何办到的。
蒋干将李隐舟的话融会一番,说得头头是道。
于巫医一术,曹操麾下的谋士也只懂皮毛,如今听来始终,倒不由惊奇。
杨修长叹一声,目光敬佩不已:“夏蝉不可语冰,原是我们做了井底之蛙,听说子翼原本是江东人士,也难怪熟知这些风土人情。看来振奋军心,有待子翼指教了。”
这话褒奖里藏了点暗锋。
蒋干沁出一脊背的汗,面上神色仍不卑不亢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干是江东人,难道就不是汉人了吗?”
这话纯然是照搬李隐舟那番阔论。
他这才隐约意识到李隐舟“剖白心迹”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拿来说服他,而是教他如何堵住这些能言善辩的嘴!
杨修果然无话可说。
曹操默然听了半响,露出淡淡欣赏的眼神:“良禽择木而栖,子翼取了个好字。”
蒋干含蓄一笑,心头发虚。
“不过主簿说的不错,所谓脱颖而出,非特其末见而已。子翼的才能恐怕不止如此。”曹操亦是头一回正眼细看这个江东而来的言客,眼神越发深远,“士气回转,就如打仗,要一鼓作气,子翼再想想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一把锥刀被埋没,或许是因为太锋利,威胁到了别人;也或许是因为他本没有破袋而出的本事。
曹操此言一出,考验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
蒋干只觉得口舌发干。
就如一个素日不济的学生,偶然做出了好文章,自然会被怀疑是否有他人代笔。
而他唯一应对的办法,就是继续求教那个给他支招的人。
这一刻,他感受的不是升官发财前途无量的惊喜,只觉得脚下如踩着炭火,逼他不得不沿着对方设计的道继续走下去。
李隐舟精心拿捏了他的想法,一点点诱惑他走到这一步,如今对着曹操审视的目光,他已经退无可退。
踏出房门,兜头吹来瑟缩的风,蒋干卸下紧张的同时,浑身似踏空一步,心悸之余更有对下一步的害怕。
他一步步回到自己的房间,正抚着心口梳理心情,视线不经意地一抬,蓦地瞧见那熟悉的人影坐在案旁,正一口一口细细饮茶。
蒋干眼前一黑。
作者有话要说: 蒋干:好兄弟你怎么就专盯我一个人坑?
主角:比你聪明的我坑不到,比你笨的不懂事)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人不能贪心,天下没有白掉的馅饼,骗子都是一点点循序渐进的(一本正经.jpg)
第93章
蒋干已醒悟过来, 这人下的是个连环套,就是捏准了他贪小利忘大局的毛病,而今这份烫手的大礼送到手心,前路譬如逆水行舟, 不进就是个死局。
但他李隐舟究竟图什么?
蒋干不敢深思。
他掐了掐掌心令自己镇定些, 左右张机和华佗二人还在邺城大牢, 有这个把柄在手, 就算李隐舟自己敢豁出命,也未必会拿他二人性命做赌。
自己和他捆在一条绳上, 怕什么?
蒋干踱步过去, 居高临下瞥他一眼,似笑非笑地:“李先生好本事,连曹公都称赞不已。”
李隐舟抬眸,还是寻常那幅冷不冷热不热的模样:“子翼口才过人, 某可不敢居功。”
蒋干心道还有你不敢的事?
面上却是和和气气的:“可曹公所思远不止于此。眼下将士们的病症去除, 正是士气回涨的时候, 若能有什么法子再鼓舞人心, 也许就能解开他老人家的忧愁了。”
李隐舟持杯的手顿了顿,眼神在一聚而散的茶雾中模糊了一瞬。
蒋干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李隐舟却放下了茶杯,轻轻揉了揉眉心,无言地勾起唇角。
半响,徐徐道:“其实士气低落是因为我军大部分还是北原陆军, 不习惯水上作战, 尽管有了荆州水师的加持,但两拨将士今夏才在新野面对面地厮杀过,如今令他们携手作战,自然难容。想必不止士兵, 那些投降的将领们也受到排挤吧。”
蒋干倒真未深思过这一层。
被他点拨几句,眼神倒顿时清醒了几分。
他道:“我只不过出身江东,那帮曹臣便拉帮结营地孤立我,而那些才投降的将士想必更无立足之地。军心涣散,身体只是次要的原因,最重要的是人心不齐。”
蒋干虽在曹营,但眼中唯有名利,以局外人的视角剖析局面,反比那些一心怀曹壮志踌躇的名士看得冷静、清醒得多。
不管在哪里,人的天性便要分个三六九等,即便是最末等的士兵,降兵和曹兵也不可能是同样的待遇。
不患寡而患不均,何况二十万浩浩荡荡的大军,军饷本来就吃紧。
李隐舟赞成地点一点头。
蒋干脑筋转得倒挺快:“所以眼下要紧的是令降军和原来的陆军速速融合、不分你我。可编整军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这个节骨眼上拆了原来的编制,恐怕会令敌手趁虚而入,况且水师和陆军原来就不是一个路数,曹公不会答应的。”
曹操当然不会蠢到这个地步。
但蒋干也是有些小聪明的。
李隐舟深知到了此时此刻蒋干早就对他起了疑心,所幸此人是个不折不扣毫无节操的真小人,就算猜出了什么恐怕也绝不敢告诉曹操,只会扯一百个谎来圆第一个谎。
他适当地叹息一声:“子翼说得极是,现在所有的将士都编好了队伍呆在大船上,更加彼此孤立各自成营,见面还记着新野会战的仇,不眼红就不错了,岂能并肩作战呢?”
叫他这么有意无意地提醒着,蒋干心头蓦地雪亮片刻,紧绷的脸色也略舒展开。
规矩是死的,可人是活的。
活人长着两条腿,还怕他们不会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