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医在三国(122)
李隐舟的手一顿,眼睫低低垂着:“你可知道这一来未必还能回头,有钱赚未必有命花。”
黄丁“嘶”一声痛出眼泪:“先生您轻点按!”
李隐舟撤开手:“怕疼,不怕死?”
黄丁往后缩了缩,这才讪讪地道:“您还记得我,也知道我是打小没了父亲的,阿娘也改嫁远走了,算是无牵无挂的一个人。他还有老娘在家等着,都说爹娘对儿女的心疼是儿女对爹娘的十倍百倍,他要是死了,只怕他娘要哭瞎眼,多少金子也医不好了,所以这钱还是我来赚吧!”
李隐舟自然记得他。
那个晦暗无光的日子,张昭领他走过军营,这十二岁的小兵被喊出列答了几句话。
一转眼已经这么大了,当年瘦弱的小兵也成了这场战争的关键人物之一。
当初为了一碗饭留在军队,如今为了十两金子来搏命,倒真是不忘初心。
黄丁见李隐舟眼神柔和些,小心地开口:“先生,您有没有什么止疼的药,真是太疼了。”
李隐舟刚好还剩下几颗给曹操吃的止痛药丸,悄悄递给了他,见他伸出舌尖小心翼翼地尝着味道,忍不住逗他:“这可是曹公吃的药,一丸得一两金子,回头我找黄都督扣了你的金子。”
一听这话,黄丁马上咬紧了牙关,说什么也不肯张嘴了。
李隐舟收起调笑,道:“逗你玩的,吃吧。”
黄丁可不信这话,李先生连曹操都敢骗,他可不敢图他的金子!
李隐舟见他猫似的警惕,倒也不勉强,这种止痛药本就含毒,不到必要关头的确没有必要服用。
再次见面时,他递了壶酒给黄丁:“还痛的话,喝酒忍一忍吧。”
黄丁却摇头:“不行,我得保持清醒,不能再出篓子了。反正再忍个两天就好了。”
的确,李隐舟淡淡地转眸看向天边舒开的层云、乌青色的一抹天穹。
雨欲滴未滴。
风萧萧。
十五之约,就在明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不一定会更,没更就是后天两章合并OTZ大家晚安
第95章
次夜, 小雪。
寒天寂雪,江波漠漠,铅灰的天幕滚着黑鸦鸦的积云。
单薄的夜岚铺了满江, 将巨舰的倒影、摇晃的铁索吞入迷雾。在甲板上举目远眺, 数以千计的军船连绵了整个北岸,高耸似海上的蜃楼,森严又壮观。
隔了缥缈烟波,南岸唯剩下一片寂黑的山影,连日的冷雪似乎已经消磨了对面抵抗的战意, 稀薄的灯火在河岸摇曳,那么伶仃地一闪, 几乎就要湮灭于茫茫的长江。
难怪曹操表现得如此自信、从容, 站在数十米高的顶层俯瞰两岸,两军的实力悬殊得令人几近心酸,那种碾压性的优势压迫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站在高处,凛冽的风将衣袖卷了满身。
李隐舟有时候想,并非每个人都知道历史的走向,也鲜有几人能有周瑜的才智与胆气,那些南岸的吴军将士在此时此刻, 正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准备殊死一搏?
身后慢慢逼近了一道轻快的脚步:“子沐是在看吴军?”
曹植已经知晓了他的真实身份, 但并未因此和他翻脸,只是看他的眼神不似往常亲切:“那里也有你的父老乡亲吧。”
李隐舟道:“某无父无母,流离江东,吴人与某算不上亲故。”
听他语气疏离, 曹植紧锁的眉头舒展了些:“若人人都像黄盖一样迷途知返就好了,战局已定,何必白白来送死?”
为何?
李隐舟想起了庐江的潺潺流水, 想起江都和缓的风,还有吴郡平稳安谧的那几年,唇畔勾起一丝淡薄的笑:“因为江东是他们的家乡,家破了,还有哪里能返?”
曹植半天没有说话。
顺着李隐舟的视线望北岸天穹,被遮蔽的明月将云的薄处照得亮白,似冰川将融未融的一角,隐约裂出皲痕。
片刻,一枚小船隐约出现在迷雾中,在江面划出一道长长的涟漪。
黄盖果然如约而至,仅带了几名一同弃暗投明的亲信、驾着一艘落叶般不起眼的小舟来降。和庞然大物的军舰比起来,那艘小船简直就像一枚小儿手中的玩具,毫无威胁地驶向曹军。
远远地,李隐舟看见曹操披了大氅、扶着木杖,亲自迎接这个名震江河的老将。
小船靠近了,船头摇曳着一盏灯火,散出单薄的一圈光。
变化就在这一瞬间。
船上火光一炸,迅速滚成一团烈焰,整艘小船也随之骤然加速,似一枚破空的火箭,只眨眼就撞上防卫的船线。
被撞上的军舰立即蔓上一层火焰,照开漆黑的夜。但也仅仅是一艘,短暂的骚动过后,军令迅速传达下来——
解开锁链,迎战吴军。
见此突变,曹植不由握拳,骨节捏得一响。
他前倾着身子注视漆黑的江面,眉头拧紧,目光深长:“吴军已经吓疯了吗?他们还敢诈降偷袭?”
李隐舟默然凝视着前线,还没有完,这只是开始。
夜风越发盛大,漫天细雪扑朔起来。
那细小的冰花在燃动的光中慢慢旋转,晶莹地一闪。
曹植话音落定的瞬间,风向陡然一变,原本的北风忽掉转方向,将那几乎要被扑灭的火光猛地刮起一阵赤色的风潮!
人的动作远没有风快。
火焰顺着风迅速扩散开去。
与此同时——
着火的军舰散开热浪,一波波将江雾推开,漆黑的江面上渐渐露出悄然隐匿的轮廓。
曹植瞪大了眼。
视野逐渐明亮,一艘艘潜伏的草船冲出晦暗,顺着风势一路急速驶来!
所有的草船在这一刻亮起火光。
似一枚枚流星骤然划破黑暗。
防备的大船刚解开锁链,零零散散溃不成军地飘在水面,只能眼睁睁看着火船破破前线袭向后方的大军。
灵巧的草船载着火光游戏般横冲直撞着,将掠过的每一处点燃上赤色的狂浪。
这简直不像偷袭,是戏耍,是捉弄,是周瑜给骄傲的曹营一份新年的贺礼。一片慌乱的哭号中,冲天的巨焰将整个夜空照亮如白昼。
江天欲燃。
火势一路顺着大船蔓延到北岸,船上的士兵无处可遁,面对着无边的焰海和后续包抄的吴军,他们根本无路可逃,只能哽着嗓子一头跳进冷冰冰的江水中。
曹植眼睁睁看着曹军像下菜似的一个个投入水中挣扎着赴死,鼻尖嗅到令人作呕皮肉枯焦的气味,整个身子微微发颤。
火光染上少年的脸颊。
这是周瑜的游戏。
也是人间炼狱。
“子建!”杨修匆匆赶来,用湿衣一把兜住他的身子,连拉带拽地将他拖走,“快,撤退了!”
曹植踉跄几步,忽然转头:“可是他们还……”
杨修急道:“兵力折损还能再补,你是丞相的儿子,你若是出事谁能继承大业?快!”
他的目光转及静默立于风火之中的李隐舟,忽添上一抹冷意:“来人,把这个叛徒带下去!”
……
李隐舟未能看到周瑜领着吴军登上北岸的英姿,他和黄丁一同被绑着跟着曹操撤离。
兵荒马乱里也不忘处理叛徒,曹操这点脾气真是执拗得可怕。
黄丁满身的伤才略缝好,又在粗暴的推搡中绽开血肉,发抖着咬着嘴唇,哭丧着低声问李隐舟:“先生,你还有药吗?”
李隐舟声音发苦:“都被搜走了。”
黄丁拧了拧眉,声音更低落:“都是我不好,我暴露了你的身份,不然你还可以全身而退,还有张先生和华佗先生,都要被我牵连了……”
这个李隐舟倒是不怕。
他出发之前与司马懿有过君子之约,那人虽不是什么良善,但眼光十分长远,必等着观望这一场胜负决定要不要履行承诺。
而今曹操败了,曹丕在司马懿提点下提前准备,定可以表现得镇定稳妥,算是在继承的试炼中扳回一局。他卖了司马懿这么个人情,司马懿也绝不吝于顺水推舟还他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