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医在三国(131)
最近夜班特别频繁,可能经常在半夜三四五六七八各种阴间时间才能更新,大家可以养养肥啥的,我自己数着尽量不欠债~
第102章
秋雨温存地歇了几天, 便以狂乱的姿态卷土重来。黑云压城,电闪雷鸣,日夜不复节律, 天光再无破晓。
这是真是一个多事之秋,前线战况焦灼, 大后方的吴郡又遭遇百年一遇的风暴,天公以摧枯拉朽的气势扑卷着赤壁之战胜利的焰光。
而荒城这小小一隅天地寄在山间一角,似乎已经全然沦陷进黑暗之中,全然被忙乱的人们遗忘了去。
就连跟来的学徒也有些许的动摇, 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举目远望, 不知是在自语还是同李隐舟絮叨:“这都快入冬了, 我们隔在此处天聋地哑的,便是外头沧海成桑田也未可知。送来的东西越来越少了, 看来朱太守也没法子了吧。”
另一个学徒苦着脸,小声地道:“眼见山洪泛滥成灾,趁着还能走, 我们要不赶紧走了吧?先生别骂我贪生怕死,留在这里最后只能为人殉葬,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如先保全自身, 以后再作打算。”
听他二人嘀嘀咕咕,李隐舟的唇畔亦泛起苦笑。
若当真贪生怕死, 他们绝不敢跟来此地。
朱治又岂是薄情寡义之辈?若然,他早该一把火把他们烧得干干净净,何必拖延到今天成为撇不下又背不动的一个累赘。
他们只是不得不算一笔账,同样的银钱,花在打仗上、赈灾上、扩田上, 哪一个不比耗在这些孤寡老弱身上强?
命运是一把极公平又刻薄的秤,度量着生命的贵贱,在灾难中毫无偏私地展露出来。
而一个焦头烂额的太守、三个手无寸铁的巫医能改变什么?
寒鸦背着天光嘎一声振翅高飞,箭影似的一抹黑点自眼前掠过。那两道渐远的羽翅在秋风中簌然抖动,接着便深深消失于天顶中,似一粒石子投入深潭之中,滚了一声便没了声响。
李隐舟也远望,可他看的不是城,是水。
泛黄的烟瘴里掀起一阵又一阵的惊澜,那养育一方水土的湍流化作一张狂蟒巨口,欲将山河吞没。
……
次日,随着砰然一声巨响滚落,紧闭的城门推开满地的泥与雨,重新朝人们敞开。
两个学徒兴冲冲地奔过去探看情况,却只见几个小兵赤脚蹚着水冲进了城中。
“先生,城外遇到了洪流,如今已没有了立足之地!”小兵匆匆地抹了把雨,沾湿的眼睫不停地抖着,“已经三天没有县里的消息,路上的水都涨到山脚了!恐怕……”
他声音一低:“恐怕各县已经自顾不暇了。”
晦暗的天光穿透雨柱,落在大开的城门上,留下深深一重影,显出山一般的沉重压抑。
人们笼罩在暗光中,褪去了热潮的脸煞白一片,那才长出的希望又扑灭在了雨中。
较小的那个学徒立即掉转了头,哆嗦着拾掇着包袱,生拉硬扯拽着李隐舟的手往外走:“不过三十里,大不了我们就蹚着水摸回去,我身子健壮,可以……”
他声音一顿。
城门洞开,一道道枯瘦的身躯不声不响地聚在前头,无数双泛红的眼睛烧着病火,灼灼盯着踉跄拉扯的一行三人。
眼神透过雨,冰得令人打了个哆嗦。
学徒磕磕巴巴地试图解释:“我,我们回去也不是要抛下你们,大家一起困在里头不是个办法,若想走,我们早就走了不是?李先生,你说……”
他话未说尽,一只手便重重压了下来。
按在腕上的五指绷紧了力道,将其不安的心绪生生压了下去。
小学徒僵硬地定在原地,不敢出声,也不敢动作,只感觉水一瓢瓢淋在面上,喧嚣的雨中唯有身旁这人立定如山、如海。
“援兵很快就会来,大家不要急躁。”李先生的声音依然从容,可这一刻却不那么服众了。
风雨如晦,山洪滚滚。
这样的关头,谁还顾得上他们没有半点价值的病体残躯?谁还把他们当人命来看?
“你骗我们!”一个嘶哑的声音骤然响起,“你们说带我们来治病,只是为了找个地方将我们灭口,你们压根就没打算让我们活着出去!你们,你们要我死,也别想活着出去——”
话到此处,陡然透出杀意。
苍茫的雨中,摇摇坠坠地冲出一道细瘦的人影,竟不知从何处摸来一把砍刀,眼神生冷地盯着李隐舟,在说话的间隙便蹭地扑了上去!
寒光在雨夜中一烁。
持兵的士卒离他们足有三丈远,根本无力回护!
电光火石的一声碰响间,一道手掌长的匕首,在手心急速地一转,划开雨幕,竟硬撞上刀尖,生生穿透过去,将其断为两截!
匕首削开砍刀,顺势压上来人的脖颈,逼得他跌撞后退两步。
滴——答——
冷锋的尖头一滴滴淌下水珠。
映在匕首上的,是一双不可置信的眼,他岂能料到一贯斯文儒雅的这位李先生,居然也有动兵杀人的暴戾一面。
一瞬的冲突后,雨帘拢了上来,勾勒出清绝又深长一道背影。
李隐舟轻轻蹙了眉:“都回去。”
唯有雨声漠漠作答,众人脑海中绷紧的一根弦已经惶惶不安地颤动起来,片刻竟不能分辨这简单一句“回去”是什么意思。
“都回去。”李隐舟转了转匕首,用刀背抵着他紧张搏动的血管,冷道,“外面就是洪流,连士卒都不能过来,出去便是送死。你们杀了我也没有用,天灾已经够了,还想再添人祸么?”
可留下也没有活路啊!
不仅是病民,连学徒与小兵的眼神俱是灰暗,李先生所说的援兵,究竟有没有,又什么时候才来呢?
李隐舟的眼神在雨中烁了一烁,声音沉沉:“我说过,既然我同你们来了,便一定会同归。”
……
夜幕落下。
暗红的炉子烧着最后一点残存的木料,底下压着的火舌却是渐渐探了出来,扑在围着的一圈人脸上明晦不定地闪动着。
小学徒拧着袖上的积水,面无表情走了过来,一屁股坐下,高挑的背影挡住了所有的火光。
病民们敢怒不敢言。
李隐舟与几个小兵交代好值守事宜,踱步走了过来。
小学徒忙不迭挪出一截屁股,给他腾个地:“先生腿不好,不要受寒了,快来烤烤。”
寒早就受够了。
疼也不过那么一回事。
李隐舟垂眸打量着小学徒隐约愤懑的眼神。
腿寒不可怕,若心寒了,却再也不能暖回来。
他撩开湿冷的衣袍,蜷腿坐在这少年身边。
后头的身影便又往外缩了缩。
“要我说,何必来这一趟,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要送死我们也拦不住,干嘛赶这趟浑水。”小学徒的声音忍不住地尖刻了几分,恨不能扬高了声音说给满屋的人听,“先生有所不知,病可以救,蠢却不能!”
夹枪带棒的一席话,只差指着人的鼻子怒骂了。
另一个年长的学徒蹲在一角,虽不言不语,脸色却也不大好看。
少年人的热忱是燃着心血的一把火,如今被人情的冷雨一浇,只余失落的青烟缭着冰冷的胸膛。
他们只为李先生感到不值。
半响静默,自是没有任何回音,小学徒也惯了李先生不回他们那些幼稚的话,抱着膝盖一个人画着圈圈嘟嘟囔囔。
目光的余暇又担忧地瞟向李隐舟。
却见其略低下视线、好整以暇地瞧着自己。
他眼神一缩,无端紧张起来,心跳擂动间,竟隐约从那端静的脸上瞧出一丝温和的笑意。
“是挺蠢。”李隐舟的眼神向后一掠,居然没有反驳那席气话,反而十分赞许地颔首,“但不算坏。”
小学徒简直难以置信:“这还不算坏?”
李隐舟搭下眼帘。
目光静静落在风中摇曳的一丝残火上,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