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医在三国(191)
今日不追究,来日呢?
只怕等曹丕准备彻底与他翻脸的时候,此事便会被第一个牵扯出来清算。到时候他司马懿才算是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既然如此,他可不得不防。
第一个必须灭迹的,就是那数次与他作对、知道太多的吴地巫医!
心头无数的念头如急电闪过,他轻一眨眼,神色复旧,只道:“陛下所言极是,臣便暂且安家不出。”
……
李隐舟在相府权且小住了一段时日。
等到曹植再被封为安乡侯、邑八百户的消息传来,邺城已落了一冬的雪。黢黑扭折的枝桠上冰雪深覆,经风一拂,暗有幽香。往细了看去,才见雪中掩着一朵朵精致小巧的梅花。
宇篁馆外的竹林也积了一梢的雪,压得翠绿的枝叶重重弯下,李隐舟伸手拂开积雪,便听背后簌簌踏雪的声音,曹植的声音清朗极了:“未想与先生为敌十载,能有今日的际遇,想来还未答谢先生点化。”
此行北上本也不是来管闲事的,没想到接人不成,顺手做了件好事。
李隐舟暗诽一句,也不抖露实情,只道:“谢也不必,只要安乡侯能照拂庶弟,某便感激不尽。”
联想此前李隐舟与环夫人对望的一眼,曹植有些了然于胸地一笑:“庶弟孱幼,孤自当照拂,先生放心。”
得其承诺,此行也算不虚,李隐舟不打算长留邺城,便干脆与他道别:“某去家已久,该回程了。”
曹植颇觉怅然:“还未开春,先生急着回去?”
春未至,可空气中隐然密布的那股硝烟已悄然传来鼻尖。
白衣渡江之战已过了一年有余,在关羽之死的催化下,刘备对孙权、对江东的怨恨已烧至鼎沸,蜀吴之间注定的那场大战在漫天的飞雪中已悄然揭开大幕。
他点一点头:“是,刻不容缓。”
他如此执着,曹植也不便多留,着了几位亲信士兵送他出城回吴。
一至渡口。
李隐舟刚踩上船板的脚步一顿。
随行的士兵有些不解地顾盼:“怎么了,先生不是急着要回吴么?”
若是肯多留些时日,陪安乡侯谈诗作画也算不错,但李先生此刻凝然的眼神与紧绷的表情,显然不是想要闲谈风月的意思。
士兵的话音刚落。
只听噔、噔、噔三声啸鸣。
三道锐利的弩/箭同时破空袭来,擦过扬起的衣袖,将在船头的李隐舟整个推后数步,只听闷响一声,他被余劲带得疾退数步,后背直接贴上冷冰冰的船舷。
也就是这时。
本来空阔的江面波光一闪,无数锐利明亮的刀剑齐齐出水,在四溅的水光中直袭船沿的李隐舟。
见士兵霎时愣神,李隐舟将牙一咬,冷不丁呵斥一声。
“有伏兵,小心!”
第145章
邺城的水运远不及长江一带的便利繁华, 在这飘雪的隆冬更显冷清。为避麻烦,李隐舟选了这条人烟稀薄的水路,却仍不意在这个时候遭遇伏兵。
冷冰冰的刀刃穿透河面的薄冰, 从四面八方直逼向脖颈,这群来路不明的匪徒绝非劫财的水贼,每一刀都意在取他性命!
李隐舟一双手攥紧了穿破长袖的弩/箭,背靠在湿冷的船舷上, 看不清这群突然发作的袭兵的模样与服制, 但从其毕现的杀气中, 也隐约猜出是奉了谁的命令。
送行的小兵未防此变,与那挥破水面的银刃隔了足有一丈余远,急急踏出的脚步被拦路的长/剑一斩, 自己险些没有掉进河里头。
一切只在电光火石间。
那淌着冰水的尖刀顷刻间已压上李隐舟的背脊, 刀锋在细雪中滑过一丝凛冽寒光, 嚓一声挑破他背披的蓑衣,直刺其心肺!
“噼里呲啦!”
也就是这个当下,李隐舟紧握在箭羽上的五指猛地发力, 身体顺着船舷的边缘一滚,借那劈斩来的刀势将蓑衣并里头的青衫一挥划成两爿,就连钉得死死的弩/箭也被劈来的横刀拦腰截断,只留断端白生生的木茬在空中微颤。
布帛碎裂的同时, 那挥来的尖刀扑了个空,收不住的刀势咔一声砍进船弦上,力道之深, 竟令挥刀的杀手片刻也不能拔出。
要是这一刀顺利砍向了李隐舟的背心,怕是已捅出来个血窟窿,那埋伏已久的杀手几乎也不敢相信这文弱不禁风的先生居然有此机敏的反应, 简直像是有心防范着他们一般。
李隐舟从刀口夺生,也顺势从弩/箭中挣了下来,目光从一片银晃晃的刀光中一掠而过,迅速落定在身侧半掩竹帘的舱门上。
不及多想,他趁着乱飞的碎布遮蔽敌方视野,一个滚身钻进船舱之中。
双掌刚一落地,温热粘稠的液体便没过了手背。
舱内平静的空气中隐然布散着一股不详的血腥味。
舱外的一切风声、雪声、喧嚣声都有些朦胧模糊,略显黑沉的船舱中,李隐舟分明地感觉到背后一道懒洋洋的步伐贴了上来。
那同样懒怠的声音就喷在耳畔:“李先生就这么放心船内无埋伏?若是方才的魏兵还在,你早就是横尸一具了。”
外头似乎另起了刀兵之声,李隐舟调整过气息,眯着眼慢慢适应昏暗的环境:“伏击讲究出奇制胜、一击毙命,若是船内还有伏兵,早在刚才便该与水中的奇袭策应,何必等到此时此刻?”
魏兵精心埋伏,怎么会疏漏了一角船舱?正说明有人已先一步动手,黄雀在后地清剿了里头准备动手的伏兵。
不管其目的在何。
总归不是要自己的小命罢了。
听他风轻云淡地一笔带过,那人倒毫不意外似的,落阔不羁的脚步趟过满地的血水,终于转至李隐舟的面前。
剑眉星目,鼻峰削直,是个少年。
李隐舟总觉得此人颇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却又如何都想不起名字。
少年却是大大咧咧盯着他,拇指一顶,将剑拔出。
随着青锋慢慢擦过视野,本悬在少年腰侧剑鞘倾出一个陡直的角度,而他不徐不疾地注视着李隐舟的脸,目光隐含了威胁之意:“不瞒先生,某千里来魏都正是为了请先生出手救人,若先生肯应允随行,外头的杂鱼碎兵不在话下,若先生傲骨不屈呢,某也省得开罪了魏王。”
李隐舟行医一贯不计私怨,能用上傲骨不屈四字,可见少年背后势力与他曾有多深的过节。
他回视少年冷峭的面容,眉梢有趣地扬起:“哦?不妨说说是谁。”
少年目光一闪,不加犹豫地答道:“汉太子。”
魏已替汉,如今自称为汉帝的就只有蜀中那位了。
李隐舟眼神渐渐凝止,终在少年不驯的脸上寻到了熟悉的影子:“你是糜芳公何人?”
见他认了出来,少年也不加掩饰,极为爽快地承认:“我是麋照,糜公是我祖父,不过我可和他不一样,你休想戏弄我。”
行吧,李隐舟在心中默叹一声。
这是公仇私怨一起找上门了。
在对方自信满满的目光中,他投以一个束手无策的微笑:“恐怕我已选无可选。”
麋照认可地颔首,十分欣赏对方的上道,更满意魏兵的伏击帮他省去了一大箩筐的麻烦。
他就说嘛。
不必请示赵将军,这点小事还不是手到擒来?
待二人一前一后踏出舱门,方才的刀兵与喧嚣都已静于茫茫落雪,唯有无数伏尸仰面漂在夹着碎冰的细澜中,昭示着这里方才发生过一次激斗。
送行的小兵在死里逃生的余悸中起伏喘着大气,尚未看懂这一系列的波折是如何发生的,只见滚进船舱里的李先生踏下船来,一身狼狈凌乱的衣衫碎成丝缕,已然血迹斑斑,但其神色仍淡静随和,目不斜视地朝他们走来。
“有伤亡么?”
小兵愣了片刻,忙不迭应声:“没有没有,他们刚扑上船去,就被远处的弓箭手射成了筛子,我们都安然无恙,先生无事便好。”
李隐舟对其颔首:“知道怎么回报么?”
小兵一头雾水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