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医在三国(12)
这么熟练的姿势,一看就是惯犯了。
他催促着:“别磨蹭了,当心误事!”
李隐舟无可奈何,唯有学着顾邵的样子,忍着羞耻,小心地趴在地上,半个身子才露出去,便被顾邵火急
火燎地往外一拉,惯性的作用下往前扑倒,两个人滚做一团。
等两个人互相瞪眼地站好,回头一看,陆逊也已经穿过来了,风轻云淡地拍拍衣袍,仿佛无事发生过。
李隐舟不由生出一丝丝挫败——
其实他还挺想看看,东吴大都督小时候的黑历史的。
出了城一切便好说,早有预备好的马车载着三人离开,农家也就在城外不远的山脚下,破破烂烂的一片瓦房,茅草糊的墙壁四处漏风,比李隐舟一开始呆的马棚也好不到哪里去。
古人重节气,更崇宗法,即便是无知百姓,心中也有坚定以至于顽固的信仰,如果不是为生计所迫,是断然不肯违背古训的。
与他们商量好的农家是个六十的寡母,儿子早故,儿媳不知所踪,只剩了个痴痴傻傻的孙子相依为命,素日只能靠善良的世家接济,才勉强活到了今天。
那傻子看着也有十岁的年纪了,却不醒人事,像个三岁的孩子,咬着手指头,口水糊了一脸,吃吃地看着他们,时不时歪着脖子发出一声惊叫。
他的祖母用枯老的手捂住他的嘴巴,歉疚地笑了笑:“粥熬上了,药呢?我这就拿去熬。”
李隐舟不由蹙眉,即便没有意济苍生的情怀,这幅场景看着也着实令人揪心。
他把装好的草药递给老妪:“我和您一块去煎吧。”
老妪点点头,手指有些不自在地摩挲着,朝顾邵道:“少主,我去生火,我这孙子是个傻的,但他不伤人,你们若是怕,我把他绑上就是。”
顾邵紧紧皱着眉,不见平日的孩子气:“不碍事,已经很麻烦您老人家了,明日我就把报酬添来。”
老妪却忙摇了摇手,笑容苦涩:“少主这是哪里的话,我旁的不懂,但知道生病的苦楚。我的儿子,早去了,这孙子,也留不久了。我活着没什么意思,白白费了那么多善人的接济,若是能做一回好事,便是我遭天谴,也算是还一份恩情了。”
顾邵听得更是心酸,他听惯诗书礼仪,还是头一回见到真正的草木人家,世家子弟停一回热食就苦不堪言,这些贫寒的百姓又要怎么熬过这个月呢?
正欲说些什么,却听陆逊忽然出声:“嘘,有人来了。”
第11章
连绵的寒雨冻彻了骨骼,禁火后的庐江越发湿冷,前几日才被脱下的厚重衣袍又重新贴上了身,把人本来就畏畏缩缩的步伐修饰得更加僵硬。
这样的苦差事少不了一顿埋怨。
“既然禁火了,索性别的事宜一起禁了呗,这冷飕飕的天,谁愿意出来巡查?”
“是啊,太守公治下严格,却不知道张弛有度的道理,正所谓木强则折,此举实在是太古板了。”
“哼,要是换了我,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禁火一月,多少人便得怨恨一个月啊!”
陆逊立于墙角,撩开一两根散开的茅草,侧身躲开几个官兵漫不经心扫荡的视线,小心观察着三位官兵的动向。
顾邵以仅贴身几人能听清的气声道:“倒霉了,是巡查的官兵,刚好撞上他们了。”
老妪紧张地贴紧孙子的身体,下意识地拉住他的手臂,无措地望着侧立在墙角的陆逊,目光忽然落在茅草缝隙后的一点。
“马车。”她慌张中压低了声音,“遭了,要让他们看见了。”
李隐舟心道不好,他们几个身子骨小,随便找个柜子藏起来就躲过去了,这些官兵抱怨连天,肯定也不会仔细查探,可马车却拴在外头,马夫虽然不在,但只要不是个傻子,都知道这高头大马不属于这间摇摇欲坠的破屋,屋里定然有客。
禁火祭祀的日子会客,本就不合常理,何况刚好会的是陆家的少主人,想撒谎也瞒不过陆太守的人。
把马车堂而皇之拴在外面,这么粗心大意的事情委实不像陆逊素日谨慎稳妥的作风,到底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不能事事考虑周全,李隐舟自己这个见多识广的大人都没留心,更何况还在读书的两个小友。
陆逊反应极快,放下茅草,对老妪轻声道:“老夫人,您先去厨房灭了火,用石头堵住灶门,以防余烬飞出来,把粥倒进水桶里,他们问起你就说馊了,兑水还可充饥。”
他有条有理地吩咐完,眸光一动,以眼神示意顾邵和李隐舟躲在背后一道不起眼的破柜子里头,顾邵会意,忙拉开柜子,在扑面而来的灰尘中打了两个惊雷似的
的喷嚏——
“啊——欠。”
窗外渐渐迫近的脚步声陡然停住。
“我记得这一家里头住的是个老妪,怎么有个小孩打喷嚏的声音?”
另一个声音以昏昏欲睡的低沉嗓音道:“她养了个傻孙子,怕是着了凉,你说这禁火禁的有什么意思,左不过是平头百姓遭殃罢了。”
最后一人打着呵欠道:“按例查检下就是,咱们也不是那种扰民的人……诶,这怎么有马车在?”
院子里马车果然被发觉了,李隐舟的目光从顾邵努力招呼他进来的手势上挪开,与陆逊凝住的视线偶然相错,心中已有了主意。
“两位少主躲起来吧,你们是太守府的人,撒谎是瞒不过去的,我还可假托是张先生指来救济贫民的,左右先生那里也早就通过气了,不会露出马脚的。”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三位官兵扣门的声音:“老太,太守公让我们来瞧瞧你!”
顾邵情急之下,顾不得礼义序齿,一把将陆逊拉过来,捂住他的嘴,砰一声将柜门合上,老妪那头也匆匆忙忙地办妥了,忙不迭地小跑出来,迎出一张笑脸开了门。
“难为他老人家惦记我们这些孤寡,三位请里面请吧。”
官兵中最为高挑、眼睛也最为狭长的一位,似笑非笑地环视一圈,略显针缩的瞳孔隐隐一动:“我方才听见砰砰咚咚的声音,不是有人摔倒了吧?”
老妪老母鸡护崽似的揽着傻孙子和李隐舟,笑道:“大概是黄鼠狼吧。”
“您这家徒四壁的,竟然也招来这畜生。”他锐利的目光如刀锋般将墙皮一寸寸刮过去,似乎要将茅草一根根掀开,冷厉的眼神最终落在李隐舟瘦削的肩膀上:“诶哟,这不是张先生要去的那个徒弟吗,怎么在您这里过节呀?”
李隐舟垂下头,咬着嘴唇,一双晶亮的眼睛里写满了无辜,他怯生生地躲在老妪背后,扭扭捏捏地开口:“先生说怕阿婆熬不过春寒,特意让我来瞧瞧,若好便好,不好便去求太守公开个恩典。这本不该瞒着太守公,但先生也是好意,您能不告诉太守公吗?”
小猫似的声音越垂越低,像是心虚极了,又不得不开口求人的可怜劲儿。
这话说得真真假假,反
倒解释了为什么他要藏着掖着,还算是情真意切。那官兵视线定格在李隐舟闪动着不安的眼眸中,横亘在胸口的那股冷意缓缓呵了出来——
“只这一回,下不为例。”
其余二人见他松了口,也懒得追究,笑着调和道:“你们别怕咱们这位人高马大的周大哥,他是北方人,虽然块头吓人,人却最是与人为善的。既然您老人家没事,我们也不叨扰了。”
李隐舟手指抠弄着老妪破旧的腰带,在掌心纠结地绞缠着,眼神害怕地躲避开对方含笑的注视。
老妪哪敢再生事端,忙开门送客:“难为三位官爷有心了,我老婆子也不便耽误您三位的公务,地冻路滑,你们可走好。”
——
待三人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中,柜里柜外的几人才算是松下一口气。
顾邵爽利地推开柜子,深深地呼吸一口清寒新鲜的空气,分外飨足:“呼——阿隐,你可真会说话,我在柜子里听着,就替你觉得委屈!诶,你在山神庙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扮可怜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