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医在三国(44)
冷而清的声音破开风雪。
“让阿隐看,谁敢多舌,我会替兄长杀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供电恢复了,感谢一线抢修人员TvT,大家都要平平安安的呀
第37章
细如粉尘的雪被碾为冰渣, 踩在脚下偶然发出咯吱一声。濛濛的雪雾中,唯有衣衫卷着夜风,飒飒响着。
少年神色冷肃一如当年。
而冷峻的面容为风雪雕琢, 刻出更深邃的眉眼与挺直的鼻梁,就连唇也抿成薄薄一线。
不似往昔故作老成的高傲淡漠,凝着冰晶的眼睫下,一双寂黑的眼瞳落着霜雪, 冷得彻骨。
孙老夫人扣动一粒佛珠, 无声息硌过手心。她与次子迎风对视:“可当你杀死一个人,就会有一百张嘴巴来抱怨你。你压弹这一百个人,就会有上千的笔杆子戳你背脊。”
孙权眉目凝然不动:“但我若杀死这一千个人,便不会有一个人再敢乱说话。”
——啪。
孙老夫人手中佛珠蓦地散开,当啷洒了一地,圆滚滚的木珠子摇曳片刻,半截埋入冰雪中。
她木立片刻, 唯有眼角有瞬间压抑不住的抽动, 旋即敛下眼睑,不顾掐红的掌心,以目光余暇指示仆人收拾残局。
“神佛都为你这话震怒。可见那几年送你去庐江求学,终究是荒废了。”她阖上眼眸, 胸膛缓缓地、用力地换着气息, “都说陆氏为江东读书人的表率, 你竟也半分未曾学到, 究竟是你父兄造的孽啊。”
孙权骤然冷笑:“神佛践踏性命,难道就比父兄在战场厮杀要高尚么?连个妇人都救不了,只会睥睨众生,神佛也不过如此!”
“你!”孙老夫人再按不住心头怒意, “当真是你孙家的好儿子!”
孙权横眉冷对,目光空落落地凝视着茫茫夜雪。
“母亲。”孙尚香扯一扯老夫人的袖子,试图分辨,“我们在庐江也不止念书,还和张机先生学了好多书上没有的东西,其实人生病并不是因为神佛,而是……”
“够了。”孙老夫人目光遽然一转,似一把冷冷钢刀,生硬地搁在李隐舟的脖颈上。
“昔年周公瑾来邀时,只告诉我庐江郡是书香贵地,世家所往,竟不知道你们成日就和这样的人厮混!”
被嫌弃为“这样的人”,李隐舟非但没有气急,反而以同情的目光回视她。
一个人越是张扬什么,便越是缺乏什么,她口口声声礼
仪名节,足见她有多害怕别人揭开孙氏不值一提的出身,害怕被人和源远流长的世家比较德行。
在庐江郡的时候便是如此,宁可让生病的小女儿吃冷食,宁可扣住孙权,也不想孙家被人非议。如今孙坚败亡近三年,这位老夫人居然还坚持不懈地做着母仪天下的梦,比她的儿子们都还要执着。
“你瞧老身做什么?”她不敢相信对方竟然还敢看她。
目光甚至带着一丝可怜。
“老夫人久居深宅,大概没见过外头的情形吧。”他似和小儿说教似的,“穷人衣不蔽体,食不饱腹,在冰天雪地里生孩子,只有用草盖着。您所谓的名节,早就没人在乎了。”
他贴着墙,听房内略有些微的泣音,但气息还算匀称,才回转过心神,盯着静默不语的孙老夫人:“您想,您要是落在水里挣扎着,还会管救您的人名声好不好吗?”
孙老夫人眼中闪过瞬间的动摇,但很快复为木然,语气倒和蔼许多:“你年纪小,不通人情世故也是有的,落水狗惯会咬人,危险的时候呼救求人,救起来就要嫌弃你的身份了。”
那倒确实。
在对方若有若无的冷淡笑意中,孙老夫人才陡然转醒似的,目光猛地跳动:“你敢讽刺我?”
此言一出,周遭的人才似被浇上一层热水,从冰封的呆滞中缓过神来。
李隐舟的话明面是告解她民生艰难,老百姓只求能者上位,安定生计,不会管其私德。但引出老夫人的话,就是嘲讽她求医的时候毕恭毕敬,人到了就翻脸无情。
朱深观其脸色,倒并不认为她在生气,视线从肃然冷立的少主身上一扫而过,在冰冷的气氛中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其实某倒以为,小先生并非讽刺您老人家,而是借您的口讽刺那些只会口诛笔伐的腐儒。”
他旋即压低了声音:“您只想着比肩世家,可令其刮目相看,为何不想着……”
令世家俯首称臣呢?
这话虽未出口,但孙老夫人、孙权与李隐舟都听出其话外弦音。
孙权的方才的话固然放肆,但也不无道理,人言就如煮滚的水,越压制便越沸腾。但若掌控了下面的柴火,就等于捏住其命脉,是温是凉,都由火说了
算。
孙老夫人注视着风雪中岿然不动的次子,恍然间似乎看到了亡夫的身影。
而孙权侧过脸,目光为风雪侵蚀得模糊闪烁,静静凝视李隐舟片刻,才道:“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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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孙老夫人让步的默许下,李隐舟才终于推开这扇房门。
产房终归有很多讲究,男子一律被拦在外头,独放了孙尚香一道进来,老夫人之前严防死守,然而对峙一番,索性放了手让他去治。
说到底在她眼中,李隐舟还是当初那个见不得台面的小药童,与其师傅张机不可相提并论。但见他今天的气度,早就不比昔日事事小心的怯状,足见学有所成,人有所长,所以不卑不亢。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张机没来,这小子就是当前最能干的人,只能把孙氏未来的希望交托给他。
倒是孙尚香满目不可置信:“阿隐,你当真不同往日了,你看见兄长看你的眼神吗,连他都没说动过母亲呢!”
李隐舟不置可否地笑一笑。
也是朱深场面圆得好,且孙老夫人虽然佛口蛇心,但却有一种带毒的聪明。
“其实阿香你也变了很多。”李隐舟掀开数重帘子,弯着腰一束束地卷起来,确保空气流通顺畅,顺手挥散凝滞的香灰。
孙尚香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我哪里变了,你告诉我。”
比如从前说话只敬重孙策,如今孙权也终于能被小妹尊称一声兄长了。
李隐舟指节僵硬片刻,旋即继续动作,收拾完毕,才长长呼一口气:“变好看了。”
“你这人怎么也变得油滑了!”孙尚香方才在风雪中寒下的胸口总算暖了过来,眼眸闪动,想问什么,终究停了停,“算了,你先给嫂嫂看病吧,嫂嫂——”
她欢脱地掀开最后一层隔绝人气的帘,露出一个纤细的、苍白的身影。
孙策的夫人撑手斜倚着墙壁,身边唯有个**岁的小丫头伺候着。她眉目沾着细细的水珠,嘴唇虚虚地围着一圈汗,整个人在昏黄的烛火中皮肤几乎可以透光。
“小先生。”她吃力地坐了下来,习惯地伸出手腕,“方才您与慈姑的话我都听见了。只要可保住这个孩子,名节也好,名分也罢
,我都不在乎了。”
“嫂嫂又在说傻话了,难道没有孩子,你和兄长就不是夫妻了?”孙尚香把小丫头推出去休息,见孙老太已经歇去了,只留下仆人守着,这才小心翼翼地关上门。
李隐舟立于她身侧,并没有着急悬脉,反而压低了声音,以几乎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气音道:“我不用悬脉,但要触碰夫人的腹部,可能还有……”
“你们在说什么啊。”孙尚香竖着耳朵仔细聆听,却没听到那个关键词。
年轻的夫人耳尖登时染上一层红痕。
李隐舟也有些尴尬地摸摸下巴,别说是如此一位传统的大家闺秀,就算是开明的现代社会,也有很多女性不能接受男医生对她们做过分私密的检查。
所以他选了个折中的办法:“如果夫人实在介意,最后一样可以让阿香代劳,我背过身指点她。”
孙小夫人羞红的脸颊有些局促地低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