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说我会遇见你 上(296)
但他做不到,他没有任何办法阻止张信礼翻开那本东西,林瑾瑜自己原本也知道的,很多时候他在小打小闹的冲突中赢了,只是因为张信礼让着他。
林瑾瑜放弃了无用的挣扎,他再一次开始觉得自己很没用,太糟糕了,他是一个糟糕的人,他什么也做不好。
张信礼和他面对面站着,当着他的面翻开那本带医疗标志的白色病历本。
他的动作非常坚决,医生的字迹很潦草,连笔众多,药品名称更是弯弯扭扭不知所云,但仍然可以隐约辨认出几个字。
张信礼一行一行,很仔细地看过去,看见那上面写着:“姓名……医疗机构名称……精神卫生中心……诊疗科目……接诊时间……主诉:取向治疗。”
“初步诊断……印象:焦虑抑郁状、语速慢、思维迟缓、情感低落,自知力大部存在,确有同性恋取向。”
第188章 张信礼的抉择(上)
世界忽然变得安静了。
有那么一秒钟,林瑾瑜想要马上消失,从这栋大楼前、从家门口、从张信礼的视野里。他背靠着门,无声地往下滑坐下来,把脸埋进自己的臂弯处。
“为什么……”张信礼久久地看着病例,看着那上面医生“潇洒”的笔迹,说:“为什么不告诉我?”
整整两个多月,六十多天,林瑾瑜就这么丢下了他。
“告诉你……有什么用?”曲起的手肘挡住了林瑾瑜的脸,他另一只放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在掌心掐出深深的印痕。
林瑾瑜看着自己双膝之间露出来的一小块地板,声音忽然变得平静,他说:“反正你也一样害怕……你比我更害怕。”
他不告诉他,因为他想保护他,就像无数个年少时的昨日,张信礼保护他那样。
林瑾瑜埋着头,也不听他的回复,只忽然一个劲喃喃说:“你不愿意,你不想出柜你不想公开,不想让许钊王秀还有别的所有人知道,你怕我爸爸妈妈爷爷我的家庭我所有的家人,你觉得很羞耻很难为情很丢脸,我处理不好我太糟糕了我好差我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人我什么也做不好……”
张信礼起初还在认真听他说,后来逐渐察觉到了不对劲,林瑾瑜的情绪显得非常低落,他一个劲叨叨着,好像要把全世界最差的词都用来形容一遍自己。
“瑾瑜,”张信礼半跪下来,抓住他的肩膀叫他的名字:“把头抬起来。”
林瑾瑜没什么反应,好像没听见他叫自己,只是一个劲反复说“你不愿意”和“我真糟糕”。
这就是他不愿意告诉张信礼的第二个原因,就像狗生病了、要死了会偷偷躲起来或者离开家去很远的地方,人们总是希望把最好的、发着光的一面留给家人、留给恋人,他不想张信礼看见这个样子的自己。
单元门口就是主路,时不时有小区里的住户经过,蹲在大门口神神叨叨属实非常引人注目,那些看稀奇、瞧异类的目光是张信礼最不愿意面对的东西,但这次他背对着那些人,完全无视了。
“瑾瑜……瑾瑜……”他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地喊他的名字,希望唤回林瑾瑜的注意力,但效用不大,张信礼换了个称呼,道:“小瑜,”他用手托着林瑾瑜的脸颊,稍微用了点力,半强迫地让他抬起头来,说:“小瑜,看我……你看着我,好么?”
林瑾瑜没什么神采的目光在他的迫使下终于落到他的脸上……那是一张林瑾瑜非常熟悉的脸,熟悉总是能带给人安全感。
“我觉得很没意思,很糟糕,我爸妈不满意,你也不满意,我什么都做不好……”
张信礼打断了他,说:“你不糟糕,”他道:“听着,你一点也不糟糕,好吗?”
林瑾瑜仍然看着他说:“不,没有,就是糟糕的,做不好……”
张信礼试着按他的逻辑跟他对话:“没有的事,你做好了很多东西,你想想,你会滑板对不对?还有小提琴,还很聪明,不怎么用功成绩也不错,你会很多我不会的东西。”
“那没有用,”林瑾瑜喃喃道:“还是让所有人都不满意,我爸会送我去看病,然后告诉你爸妈,你也会像我这样……我不想,我一个人经历过就可以了,但是也许还是没有用,我做不好,我太糟糕了……”
“……”张信礼发觉他说出来的话好像总在一个怪圈里跑,无论起点是什么,别人怎么说,最后总会回到“我很糟糕”这个终点来。
他试图把林瑾瑜从这个怪圈里拉出来,不断告诉他“没有这回事”、“你很好”,但好像不行,不管张信礼怎么告诉他他多好、多棒,林瑾瑜就是拒绝跟着他的话走。
张信礼又从不同的切入点试了几次,林瑾瑜始终在绕车轱辘:“你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可我做得很糟糕,我……”
他终于无力到忍无可忍了,张信礼抓着他,道:“好吧,糟糕,可那又怎么样!”他说:“……小瑜,这不是你的错,你应该觉得我很糟糕,而不是你自己。”
这次,林瑾瑜说:“没有觉得。”
张信礼说:“……我觉得我很糟糕。”
事情变成这样其实是他的错,是他总不愿意去面对,是他总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也是他从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天开始,就总是有意无意地向林瑾瑜传达了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他们之间关系的信息。
张信礼说:“别再说你很没用了,有什么事我们一起,好吗?”
林瑾瑜迟疑了一下,道:“可是……你不愿意,”他说:“你一直都不愿意,连我发一张你的照片,你也不愿意。”
什么照片……张信礼目光闪动,他于是记起来了,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天,林瑾瑜就曾经发过一条很隐晦的空间,他想用一种不太明显的方式告诉大家他不再是一个人了,可就算如此隐晦,他还是几乎立刻就让他不要发了。
还有当林瑾瑜对小堂哥坦白的时候、许钊问他对象是谁的时候、王秀住到林瑾瑜家里的时候、爸妈来的时候,甚至在赵武杰面前的时候,他都那样无所作为……很多事情其实并不是今天才突然发生的,它其实早有苗头,就像蛰伏在海下的冰山,只待某一天浮出水面。
张信礼看着林瑾瑜,看着他清瘦了许多的脸庞还有眼睛里的血丝,他终于明白自己犯了巨大的错误,逃避和搁置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
就像林瑾瑜他爸曾经犯过的错误一样,他以为只要两个人相处和谐,只要在别的地方多让步一点,就可以忽视这个问题,就像林怀南曾经以为的,只要他换了工作、有了钱,不用再熬资历,林瑾瑜就会没有烦恼自由成长,但原来很多事情,两个方面就是两个方面,你在物质上做得再多,该面对的也还是要面对。
他曾经有很多机会可以避免这一切发生,只要他勇敢那么一点、多说那么一点、多给林瑾瑜那么一点点勇气,哪怕曾经好好地跟他讨论一下具体的打算,林瑾瑜就不会在被父母发现后,连告都不告诉他一声了。
但他从始至终对林瑾瑜说过的除了“不要……”之外,就是“给我一点时间”。
多久的时间?一年两年,十年,还是一辈子?
“小瑜,”张信礼放在他肩上的手后移,试着抱他:“你并不糟糕……糟糕的是我。”他低声说:“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和你一起……我不怕那些。”
林瑾瑜听着他的话,有点呆,好像还在反应,又好像不确定张信礼说的是不是真的,但他没反抗,也没怎么动……过了一会儿,张信礼感觉他轻轻把下巴放到了自己肩上。
路过的邻居好奇地朝这边探头探脑,林瑾瑜伸手紧紧抓住他背上的衣服……是真的抓得很紧,直扯出五六道狰狞的折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