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说我会遇见你 上(229)
陈茴一直在屋里,几个直系姐妹和她待在一起,女性长辈为她准备衣服,稍作梳洗打扮。
雪比早上下得更大了点,积了一些在空地与枯草上。天更冷了,林瑾瑜在屋外待不住,张信礼让他进去火塘边烤火。
干活的时候不觉得,这会儿一停下来是真冷,加上一直下着雨夹雪,林瑾瑜往凳子上一坐,反手摸自己背后,发现最外面那层衣服都有点湿了。
张信礼进来取墙上挂着的腊肉,见他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问:“你又抓耳挠腮什么呢?”
抓耳挠腮……听他这形容词,林瑾瑜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孙悟空那“毛脸雷公嘴和尚”的样子,他道:“你才抓耳挠腮,你尖嘴猴腮,我后边衣服一层都湿了。”
张信礼便道:“你脱下来在火边上烤烤吧,十几分钟就干了。”
“这么冷还让我脱外套,我不得冻死啊,”林瑾瑜说:“这屋里也不保暖,就这么一捧火,没外套肯定冷死。”
张信礼无奈:“就你事儿多,那怎么办,穿我衣服?”
林瑾瑜怕冷怕得要死,也不假惺惺,直接问:“你冷吗?不冷就可怜可怜我!”
张信礼一直就没怎么闲下来过,他帮着起锅杀猪、打水抬水,一件件啤酒什么的东西搬来搬去,压根不冷,穿厚了还出汗。
“那你自己在火塘边待着别乱跑。”他说着伸手去解衣襟上的盘扣,解到一半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顿在了原地。
“?”林瑾瑜问:“干嘛,你要还是冷就不用给我,我装的,反正有火,再冷也冷不到哪儿去。”
“不是,”张信礼转了过去,背对着他:“马上。”
林瑾瑜觉得奇怪,不就脱个外衣吗,有什么呀,该看的不该看的都已经看过了吧,这会儿脱个外衣就害臊也太奇怪了。
张信礼解开扣子,很快把外面那件衣服脱下来,远远抛给林瑾瑜就出门了,林瑾瑜只恍惚看到他后脖子上一道白色的线一闪而过。
他披着张信礼的衣服,靠在火塘边烤火,以前小的时候还没意识,这会儿倒是看什么都觉得有股独特的民族风情,林瑾瑜拿出自己的手机,里里外外好一通拍,他拍拿烟锅、披擦尔瓦的彝族大爷、拍守在水盆边的姑娘、拍摔跤的小孩,也拍房梁上的腊肉……就这样舒舒服服过了几个小时,下午五点多,接亲的队伍终于来了。
那是男方家十一个兄弟组成的队伍,从村寨口一进来声势就颇为浩大,林瑾瑜爱看热闹,忍不住出门跟木色几个一起挤在路边,伸长脖子张望。
他总算知道先前接那么多水是干嘛了,陈茴家这边年轻的男男女女顺着接亲队伍进来的路线沿路一字排开,各个手里拿着锅碗瓢盆等各种舀水的东西,看见他们过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一顿泼。
可不是手指沾水往脸上弹的那种毛毛细雨,而是实打实的一盆盆水当头浇下去,跟无数人形洒水车似的,直泼得男方家的人一个个抱头掩面,猴子一样往前蹿,那滑稽的样子逗得所有人笑。
林瑾瑜光看着就打了个寒颤,这可是腊月,数九寒冬,水泼到擦尔瓦上,被风一吹都结碎冰,饶是这样也没见有人手下留情,看那架势,林瑾瑜毫不怀疑如果村里有人有洒水车或者高压水枪,他们也会用的。
冷归冷,可看起来是人家的习俗,男方家被这样泼了也没人生气,反而一个个哈哈鬼叫着往前冲。
十一个青壮小伙子一路高歌猛进,很快逼近陈茴家的房子,冲到林瑾瑜这边了,守候在这里的姑娘们弯腰舀水,霎时间就是一片水幕齐飞。
那水高高飞出去,重重泼在地上、人的身上,林瑾瑜心里连连卧槽,好家伙,瞬间变水帘洞了……他怕被误伤,赶紧溜回了院里。
院子里陈茴已经出了屋子坐在门口了,弟弟妹妹还有家里的女性长辈围绕着她,给她换上缝制的嫁衣,仍然是以黑色为主,和林瑾瑜肩上披着的那件差不多,只是刺绣和色彩稍微多了一些。
陈茴的奶奶和妹妹为她梳头,她们把陈茴的辫子拆开,分成两股,一下一下梳柔顺了,然后用红色的丝线为她缠头,再把两股辫子也用红色的丝线编起来,绕到头顶,再戴上头帕。
从前林瑾瑜在电视上看那些少数民族宣传片,只要是女的,动不动就是一身银饰,硕大的头冠还有亮闪闪、几乎把人整个胸腹都遮起来的银圈银锁,总给人一种好有钱的感觉……可原来也不都是这样的,那一身引人注目的银光得是有点家底的才拿得出来,就连彝绣的衣服大部分人家也是自己做,如果家里没有了会做的老人,很多小孩甚至就没有一套完整的本族服饰了,因为去市面上买一套完整的下来少说也是一两千,不是人人都买得起。
除了外边负责泼水的,其他亲戚邻居都在院子里散散围成圈,林瑾瑜进得院来,透过间隙看见被围着的陈茴,不由得怔了怔。
在他的印象里那一向是个和“漂亮”沾不上边的女孩,从小到大他觉得好看的女生总是腰细腿长、肤白大眼的那种,陈茴则并不符合这种标准,她不白,也不算太瘦,皮肤也不细腻,脸上还有细碎的小雀斑,可这一刻她穿着古老的民族服饰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手上带着几个素银戒指,银色耳环繁复绚丽,忽然透出一股美来。
陈茴微微掀起遮面的头帕往门口看了一眼,大概是在估算接亲的人什么时候能进来……林瑾瑜从那一眼里真切感受到了另一种美,那种美介于粗犷和精细之间,原始然而又透着人文的精致,那是属于另一个民族的美。
他想把这不多见的一刻记录下来,于是站在原地打开摄像头,对着那边拍了张照。
边上有人问他:“我们彝族的新娘好看不嘛!”
这时候哪有脑残说不好看的,林瑾瑜一大堆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蹦,周围的人便朝他笑。
大多数人把他当张信礼家的亲戚,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十分热情,院子口传来嘈杂的响动,大概是接亲的人近了。
看来泼水那关是过了,可要想接新娘还没那么容易,天上下着小雪,女方家的长辈先让陈茴进屋去,自己和一众小辈去院子门口拦着,一箱箱啤酒抬上来,接亲的不把那些喝个七七八八,连门都不给进。
张信礼不在这里,林瑾瑜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他看所有人都各司其职,有任务在身的样子,怕自己堵在人堆里碍事,遂退出来,跑进屋里想躲躲。
陈茴坐在火塘边上,头帕上垂下的面纱遮住了她的脸。
外面喧闹声和笑声混杂在一起,吵得不行,光听动静就知道有多嗨,林瑾瑜和陈茴一人坐在一边,陈茴年幼的弟弟妹妹和他们阿姐坐在一起。
静悄悄的没人说话,唯有柴火的噼啪声。林瑾瑜想找个话题,随便说点什么也好,他道:“恭喜你啊,这就要结婚了,你们怎么认识的呀,工作的时候嘛?”
陈茴朝他转了下头,耳环上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不是呀,”她说:“家里介绍的,处了一段还可以,正好开学弟弟妹妹要交学费,就给彩礼结婚了。”
“哦哦,那也可以,也蛮好的,”林瑾瑜说:“哈哈你不知道,我一开始收到请帖还挺意外的,看不懂彝文,还猜半天谁这么幸福,这就结婚了呢。”
“随便写的,没写清楚,”陈茴说:“我汉语不是特别特别好的,写多了怕写不好。”
林瑾瑜听她口音就知道陈茴的语文不会太好,他道:“没事,来了就知道了,一样的,不过话说回来,怎么想到要请我的啊,好受宠若惊。”
“就谢谢你啊,”陈茴说:“你小时候给我糖,那个巧克力吃的,很好吃,那个时候我都没吃过。”
林瑾瑜给很多人发过糖和巧克力,拉龙、木色、张文斌,还有跟他学滑板的孩子,他发过那么多糖,以至于已经不记得曾给过陈茴的那一颗了。
陈茴说:“我嫁得挺远的,以后不知道几年才能回来的,就想把想请的都请过来的嘛,最后吃一下饭,喝一下酒,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