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鸽(90)
两人一起蹲下来,小摊上毛线帽毛毡帽棉绒帽应有尽有,朴实无华的,花里胡哨的,兔耳朵的,童瞳拿了一顶普普通通的黑色毛线帽套到头上,边城手指夹着烟,眯着眼吸一口,摇摇头说:“不好看。”
“那你来选。”童瞳瞥一眼小摊,又补了句:“兔耳朵我可不要。”
“依你的,除了兔耳朵,我选的你可不能不要。”边城掐灭了烟,认真选起来,他的眼神快速滑过那堆朴实无华的毛线帽,落在了五彩缤纷的那一堆……
童瞳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看到边城在那堆兔耳朵下面翻出了一只……小老虎帽……
深黄色的,瞪着圆滚滚的两只大眼睛,还盖着会闪啊闪的眼睫毛,帽子中间的老虎额头上一个王,后头还拖着一根打着卷的长尾巴,童瞳抗拒,赶紧站起来往外跳开:“不要!饶了我……”
边城还蹲着,一手兜着老虎帽一手招呼他:“你都答应了,哪还有反悔的,这帽子暖和,里头都是绒,真的,你来试一试嘛。”
“这是小孩儿戴的!”童瞳捂着肚子笑:“哎你怎么这样,这么坑人。”
“这不是小孩戴的,就是大人的。”摊主大叔笑着帮了腔。
“你看,听见没,老板都说了,你来试一试,真不喜欢就不买。”边城连哄带骗。
童瞳无奈,走过去再蹲下来,边城摘掉他头上的毛线帽,把小老虎套了上去,不等童瞳反应,他铿锵有力地说:“好看!”又转头问大叔:“老板你说是不是好看?”
“对对,跟周星驰演的那个韦小宝一模一样,好看!有气势!”大叔一连串帮腔。
童瞳不照镜子也猜得到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他捂住脸:“你杀了我得了。”
“老板就这顶了,多少钱?”边城拿出钱包要掏钱。
“等等!”童瞳急中生智,看着边城不怀好意地说:“要买买一对,不能我一人像个神经病。”
边城的笑僵在脸上,童瞳得意了。
大叔却说:“哎呀,这老虎帽就一顶。”
边城的笑又融化了,大叔又说:“要不其他的你看看,这儿还有兔子,狐狸……”
边城的笑又僵住,拦着大叔说:“好了好了,我们就要老虎帽。”
“别啊。”童瞳随手抄起那只兔耳朵,麻溜套到边城头上,发出由衷的欣赏:“好看!”
兔耳朵绒毛帽还是粉色的,长长两只耳朵,一前一后地耷在边城头上,童瞳笑得直不起腰:“我才发现你竟然这么适合粉色!”
边城骑“兔”难下,自己造的孽自己要受着,他只能顶着粉色可爱少女心跟大叔说:“两顶,多少钱?”
还别说,绒毛帽果然抗风,童瞳冻得通红的耳朵尖立马暖了过来,两人继续沿着江边走,各自心中庆幸,还好天气这么差,黑灯瞎火的没什么人,不然这道奇观不得回头率百分百。
只是随便一个眼神看到对方都能笑得走不动道。
“哈哈哈哈你好傻啊!”
“你才比较傻!”
“切,我可是老虎这么威风。”
“兔子比较可爱。”
……
童瞳微微红着脸,低头看脚尖,踢着石子儿往前走。
江岸的石栏下还有台阶,一级级直通到江水中,台阶上有人在放烟花,几个年轻男孩女孩拿在手里转圈,叽叽喳喳说着话,隔得远,听不真切。
边城看着他们:“好快,又要过年了。”
还有三天,童瞳在心里算了下日子,从西双版纳往昆明去那天开始,时间在他心里就变得模糊了起来,这会边城一说,心中暗暗惊了下,真的好快。
他问边城:“你快回老家了吧?”边城要回应城过年,他还记得。
不料边城摇头:“不用,好几年没回过了。”
童瞳一怔:“那你家人也都不回?”
“我姐姐他们还是回的,只是我没有。”边城说。
“为什么?”
边城头微微垂着,语气很平淡:“很早就没什么来往了,她们不理解我,我也放弃让她们理解了,各过各的吧,挺好。”
仿佛一簇焰火在心里炸开,童瞳不是不震惊的,虽然前几年苏雷那个误打误撞的电话里提过边城没有回家里的公司,但他只以为是工作上的事,没想到边城整个跟家里都决裂了。
彻彻底底地,毫无保留地。
都不用问原因,童瞳知道原因,为什么决裂,他自己就是原因。
边城转头,看到小老虎圆滚滚的大眼睛下面一双红红的眼眶,他伸手在老虎耳朵上揉了揉:“干嘛呀,愁眉苦脸的,这样不挺好么,谁都不用为难自己,勉强自己。”
童瞳说不出话,边城从来没妥协过,没有为了工作为了钱妥协,也没有为了感情妥协,他就是硬生生扛到了现在,自己本该是他身边那个陪着一起走的人,但他愚蠢地退却了。
换成现在的童瞳,也许有更好,更成熟的解决方式,至少可以对爱人坦诚,一切的困境也好,家族遗传疾病也好,再把选择权交给对方,但他没有,他自己做了自以为最正确,对对方好的决定,悄然决然地走了。
这是最糟糕的决定。
时间过去这么久,童瞳看着平静流淌的江面,一切就像长江水一样,无可回头。
他对边城挤出一个无敌难看的笑:“我好蠢。”
这话没头没尾,边城却听懂了,他沉默了几秒,说:“都过去了。”
童瞳的心突然降了温,边城的声线温和,听起来像是安慰,但童瞳知道,他说的是,那些义无反顾的爱,也一并都过去了。
回到车上童瞳摘下帽子抱在怀里,边城送他回酒店,一路上童瞳都沉默着,边城看了他好几眼,却也没说什么。
车开到酒店门口,童瞳以为跟往常一样,他们直接在车里告别,正要跟边城说再见,却听到他说:“我送你上去。”
夜已经深了,酒店大堂也安安静静的,童瞳手里抱着老虎帽走进去,前台小哥往他手里看了一秒,忍不住笑了笑,童瞳也尴尬地勾了勾嘴角,闪到电梯口。
在这酒店住了这么多天,还是边城开的房间,但他从来没上去过,最多在大堂等着,要送他上去,还是头一次。
童瞳心里有些打鼓,两人进电梯的一瞬间童瞳甚至有些恍惚,仿佛一秒穿越到樱花酒店。
楼层到了,电梯门开,眼前一片暗红配暖黄,童瞳清醒过来,不,没有墨绿,没有丝绒,再也没有樱花酒店了。
两人沿着走廊走向靠里头的房间,地毯厚重无声,童瞳却听到自己心跳如擂鼓,咚,咚,咚,他习惯性按住胸口,别跳了!
到房门口,边城问:“带卡了吗?”
“嗯。”童瞳抱着老虎帽,拎着包在里头一通翻找,抓出一大把东西,哗啦一下全散在地上。?“不好意思。”他又手忙脚乱地蹲下来收拾。
边城也蹲下来,帮他把地上散乱的一堆收好,从里头抽出房卡,轻声说:“这么大人了,还这么毛手毛脚的。”
隔得太近了,边城说话的鼻息几乎都喷到童瞳面上,这么热,童瞳手心,后背都冒出细密的汗,他闻到了边城的气息,混着淡淡的烟草味,熟悉的,狠狠揪住他的心。
这么多天,第一次闻到这久违的气息。
童瞳双眼发直,他盯着边城,这张脸笼罩在暗影中,只看得见轮廓,还有眼珠一层温润的光,边城的睫毛轻微地抖动,童瞳想,怎么,他也在紧张吗,他为什么紧张,他在想什么?跟自己想的一样吗?
他看到边城微翘的上唇,目光凝住,他想了千百次的亲吻此刻就在眼前。
边城缓缓地靠近他,更近了,童瞳闭上眼睛,喉结滚动。
然而,边城只是轻轻抱住他,把他拉着站了起来,然后把房卡贴上去,“滴——”房门开了,他把房卡放进墙上的卡口,低沉着嗓子对童瞳说:“好好休息,我先走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