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鸽(24)
房子里很安静,童瞳四处看看,没找到上次在西坝夜市上见到的那个阿姨,不是说要结婚了吗?人呢?
他疑惑了下,不仅没见到人,连卫生间和童世宁的房间都毫无另一个人的生活痕迹。
童瞳推开厨房门挤了进去,想开口问,又见童世宁手脚不停地煎炒焖炸,就闭了嘴。
难得童世宁没喝酒,心情好像还不错,算了,万一一开口又是雷点。
童世宁围着围裙,端出来好几个菜,一大锅羊肚锅仔,一个红烧长江小野鱼,一个拍黄瓜和一碟油炸花生米,每一样都是绝佳的下酒菜。
童瞳帮着摆好碗筷,犹豫了下,还是帮童世宁摆好了酒杯,又拿了瓶还剩一半的稻花香放到旁边。
不料童世宁挥挥手说:“再拿个杯子,今儿你陪我喝点儿。”
童瞳一愣,简直难以置信,你怕是忘了上次在鱼市摊子你是因为什么踹的我?
但他还是去拿了个杯子,童世宁只给他倒了半杯,给自己满上,一边说:“少喝点儿,跟啤酒不一样,这酒度数高。”
童瞳确实喝不惯白酒,但他跟童世宁碰了碰,浅浅抿了一口,白酒的辛辣由丝入缕,跟着扩散成一大片,一口酒要连吃三口菜才压得下去。
筷子伸到羊肚锅,里面除了羊肚羊肉,竟然还有煮得火候正好的干土豆垫底,这也是童瞳的一大口腹之欲,土豆这东西遍地都是,但是在小小圆圆没长大的时候就挖出来,不厌其烦地煮熟再暴晒干,制成硬如石头的干土豆就不容易了,这东西做成菜也麻烦,要提前泡水,至少泡一夜,再跟锅仔一起煮,比普通的土豆煮熟要糯、韧,好吃太多。
还有江野鱼,这玩意儿也不是随买随有,得预定,大的野鱼远不如小的好吃,小野鱼是宜江出了名的下酒菜,看似不起眼,进了饭馆得卖到一两百一盘。
看到这些东西,童瞳料想这顿饭老童至少提前两三天就在准备,万一他今儿没回来呢?
童瞳酒喝到一半,童世宁刚好也是一半,童瞳忍不住还是问了:“上次那个阿姨呢?就……要结婚的那个?”
童世宁从来没跟他说过结婚的事,要不是上次在夜市摊子上撞见,可能直到结婚领证办酒后童瞳都不会晓得,他心一横问出口了,虽然童世宁结不结婚跟他关系不大, 但他觉得郁星还是会想知道。
童世宁顿了顿,又抿了口酒,三颗花生米落了肚,眼皮不抬地淡声说:“结什么结,我让她走了。”
“什么?”童瞳瞬间皱眉:“为什么?”
童世宁面色还是很淡:“你问个……哪那么多为什么,不合适就是不合适,麻烦。”
童瞳没忍住,冷笑从心里蹿到了脸上,话一下就顺嘴溜了出来:“您还真是,没过门的看着都顺眼,只要一进门立马哪哪都不顺眼,我还以为您就对我妈这样,原来对谁都这样。”
“啪!”童世宁摔下筷子,童瞳看到了熟悉不过的暴戾眼神和惯性抬起的手,但童世宁似乎又忍住了,手在空中顿住半秒后落了下来,口气却厉害多了:“你他妈懂个屁!你老子的事轮得到你来管?!”
“我哪敢管您啊,也好,您也算放人一条生路。”童瞳不知道是不是被白酒激的,浑然无惧。
今天的童世宁也很一反常态,连翻被怼也没真的动火,只叹了口气,闷头喝掉剩下的酒,又给自己倒了半杯,转了话题问童瞳:“你们是不是要实习了,怎么安排的?”
童瞳诧异:“你怎么还知道实习的事?”
童世宁说:“听秦澍他爸跟人闲聊时讲的,说准备让他直接进电站实习,我想你们一个学校,你应该也差不多。”
所以这趟把他叫回家是想也给他安排实习工作?童瞳不免叹气,秦澍他爸是什么身份,您一个底层工人,别跟我说要把我安排去闸口值夜班。他坦然说:“您别费心了,系里都安排好了,可以去高中当实习老师,在伍家那边。”
“噢。”童世宁点点头:“那也不错,你学英语的,当老师好,你妈也是老师。”
童瞳可没打算当老师,但他也懒得跟童世宁细究这个,童世宁又问:“毕业了呢?工作都要自己找?”
“那当然,难不成还包分配?都什么年代了啊您到底活在哪个世纪?”
童世宁连脸带脖子泛着酒红,但他并没醉:“我是说,你成绩这么好,要是你爷爷还在,唉不提这个,但你五爷爷一家都在德国,我想跟他们联系下,你毕业了就去那边吧,怎么着也比在国内瞎混好,你去继续念个书或是工作都行。”
童瞳听过不少童家往事,他正经的亲爷爷童老爷子是一群兄弟中最聪明事业最好,却也死得最早的,若非如此,这一支也不会家破如山倒。
童老爷子那一溜亲兄弟,童瞳的二爷爷三爷爷五爷爷七爷爷,各个要么在省城高校任教,要么早都出国,但这么多年,这些所谓亲兄弟的支脉并没有对早死的四哥这一脉有过任何支援帮助。
童家曾是大户,在分家后,亲兄弟明算账这一传统文化发扬了个淋漓尽致。
此刻童瞳听到童世宁冒出的话,觉得简直就是痴人呓语,他哭笑不得:“爸,你还记得上一次跟五爷爷他们家联系是多久以前?十年?二十年?别说我了,人家还记不记得你都不一定,你突然要把我塞过去,你觉得那边会是什么反应?欢天喜地地接手?”
童瞳继续说:“再说了我学英语西班牙语日语,德语可一句不会,空口白牙地去念书?知道德国留学一年多少钱吗?咱这破房子卖了都不够俩月生活费的。”
童世宁没再说话,眼眶却明显红了,童瞳打住伶牙俐齿的话头,他知道童世宁安的什么心思,这个当口,他有些后悔当时高考后填的那张任性到了极点的破志愿书,如果北大毕业,童世宁大概不会这么揪心他的就业问题,甚至生平头一次冒出了要去联系富亲戚的卑微念头。
他安慰童世宁:“现在又不是经济低迷期,太平盛世的,找个工作还能难死人吗,你放心吧,要能混好,在哪都能混好,要不是那块料,硬捧上了天也会自己受不住跌下来。”
童世宁又沉默了会,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无声地跟童瞳碰了碰酒杯,两人一起把最后一点酒喝了,童瞳给两人盛了饭,把锅仔和野鱼吃了个干净。
味道是真好。
喝了酒犯困,吃完童世宁就去午睡了,童瞳洗碗的时候看外面的天,比来的时候还要暗。
该说的话都说了,该聊的事情也都聊清楚,童瞳并不打算在这里吃晚饭再过夜,那就太亲密了,对他和童世宁这么多年形成的,各自自带结界的父子关系来说并不合适,他在客厅桌上给童世宁留了张纸条,静悄悄关门走了。
走到楼下出了楼道口才发现已经细蒙蒙地下起了雨,秋雨微凉,并不猛烈,童瞳犹豫了下,不想再跑上去叮叮咣咣开门拿伞,用卫衣帽子兜住头,就这么走了出去。
从家属院走到公交站台,要贴着江边走上一段,这天气江边雾蒙蒙空荡荡的,童瞳一手扯着帽子往前尽量多兜一点儿,眼睛只顾着看地面,走得飞快。
下一秒,一双脚停在了他面前,童瞳差点撞在了那人身上,他赶紧一叠声的“对不起”,一抬头,却看到秦澍正在他面前,手中撑着一把伞,罩住了两人头顶的雨。
第22章 尘埃
秦澍还那样,眼神温和的,倒是童瞳微微乱了一秒,他几个月难得回一次西坝,就这么巧,风萧萧易水寒,分手分得山崩地裂的两人又撞见了。
再仔细看,秦澍的眼神里多了一抹愁。
很快,他回复正常,问道:“回来看童叔叔吗?又吵架了,这么快就走?”
童瞳摇摇头,自嘲地笑笑:“没有,吵习惯了,偶尔一次没吵,倒觉得少了点什么,他喝了点酒睡着了,学校还有事我就先回去。”
“嗯。”秦澍闷闷地应了一声,眼神转过去盯着蒙蒙江面,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