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鸽(85)
童瞳彻底吃不下去了,他问:“您这想法,我妈知道吗?”
“那能说吗?现在是什么时候,马上都要手术了,我对她好,这些天忙前忙后的她又不是看不到,等出院了一切不都顺理成章的。”
这滋味真是……百转千回,万般复杂,童瞳在心里长叹一口气,自家父母自导自演的这出意难忘真是……令人哑口无语。
他不客气地说:“您别想一出是一出,跟我妈在一起那么多年,一直都看不上眼,横眉冷对的,这会人生病了您倒开始献殷情,是离婚的这些年才认清自己在婚恋市场上的行情么?知道您这条件不可能再找到比我妈更好的?”
要是往常,童瞳这番话都等不到说完,就会迎来一个大嘴巴子,说不定还连带一脚踹,但此时童瞳气不打一处来地地盯着童世宁说完这番大逆不道的话,他就是为郁星不平,跟个冷暴力狂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老了老了竟还要被对方穷追猛打?上辈子欠他的?
没想到童世宁毫不动怒,反而自我反省了下:“我以前脾气是不好,对你妈妈也不好,但现在不一样了,人老了就没脾气了,就是互相做个伴。”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童瞳在心里狠狠牢骚了一通,他说:“您不用担心我妈没人照顾,我可以照顾。”
“你又不在家你照哪门子顾?”童世宁反问。
“妈马上就可以办退休了,退休了我就把她带上,我在哪她在哪。”童瞳也呛上了。
“呵呵,厉害了是不是?啊?你妈年纪那么大了还跟你满世界跑?我知道你这些年去了不少地方,做这个做那个,我是不懂,但我就知道你妈这身体经不起折腾!”童世宁毫不示弱。
童瞳睡眠严重不足的头开始剧疼,不对,怎么成了他跟他爸抢他妈?他本意不是这个,而是压根觉得童世宁不是个值得托付的对象,不会让郁星的晚年生活更美好,只会添堵,他压根不想看到这么个局面。
怎么会是这样?怎么这些年不回家,一回家家里就要变天??
他摆摆手不想再说话,一顿饭吃得久不见面的父子两人都不痛快。
正巧这时沈沉打来电话,他才从昆明回到西双版纳,把要拍摄的事情安排妥当,这才空出来问童瞳的情况,正好撞到童瞳气不顺的枪口,他在电话那头磕巴了下,童瞳深呼吸了几口,把情绪压下去,缓声把郁星的手术安排和医生的话简单讲了讲,又问了剧组的拍摄情况,两个人没聊上几句就匆匆挂了电话。
他完全忘了,至少到宜江后要给沈沉去报个平安,从在武汉机场见到边城开始,离开宜江后的五年就仿佛被抛到了脑后,仿佛那是发生在另一个平行时空的人生,这会接到沈沉的电话,让两边的空间世界有了一丝关联,他意识到童世宁说得对,他这个工作性质,确实没办法照顾家人。
于是看童世宁的眼神柔和了点,对郁星来说,童世宁的确不是个好选择,但是总归是个选择。
只是童瞳的记忆里认知里已经根深蒂固地把父母关系等同于冷暴力和彻底破裂,这会让他接受两人有可能会再次走到一起,太难了,他做不到。
吃完饭回病房陪郁星待了会,郁星看他满眼的红血丝,催他回去睡觉休息,他也确实扛不住,把酒店房卡拿了一张给童世宁,让他晚一点直接过去,最近都可以住那边,童世宁唠唠叨叨一边说浪费钱,一边又把童瞳那个有本事的朋友感谢了一番。
回到酒店房间,童瞳连行李箱都没散开,脱掉外套鞋子倒在床上就睡着了,这一觉很沉,连梦都没做,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连睡觉姿势都没换过,直接从下午三点睡到了晚上十点,醒来后有深度的恍惚,忽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今夕又是何夕。
拉开落地窗的窗帘,外面雪仍未停,房间在十九楼,看得到城市朦朦胧胧的点点星光,不一样了,童瞳想,什么都不一样了,宜江有了那么多高楼,他身在故乡,却觉得自己像个过客。
床上的手机“叮”地一声,是边城的消息,他似乎也刚醒:“睡到一半饿醒了,你有没有睡一会?晚上吃了没?”
童瞳这才后知后觉地觉得了饿,中午被童世宁那个震翻天的想法惊得饺子都只吃了一半,这会补过觉后困倦微消,腹中的饥饿感才海浪一样地卷上来。
但他回:“也才睡醒,一会问问酒店有没有宵夜,或者叫个外卖上来。”
边城的消息回得很快:“这家酒店的东西不好吃,这种天气让外卖员歇一会吧,我来接你,一起吃点东西?”
童瞳站在窗边握着手机,心里浪花一样翻腾的不止是饥饿感,还有那些年边城总是带他去这里去那里,吃这个吃那个,西坝的鱼,咕嘟咕嘟冒热气的潮汕砂锅粥,七叔的农家菜,何叔的烧鹅……像陈年画卷一样徐徐展开,里头的食物跟人都是鲜活的,他自己,边城,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取笑对方,吃完还要摸摸对方的肚子,“还好还好,腹肌还在。”
突然就感到了软弱,童瞳顺着窗玻璃滑了下去,他坐在地上,房间的灯是暗的,他捂住脸,不明白自己这些年都做了什么。
那一头边城迟迟等不到回信,他攥着手机,犹豫要不要打个电话过去,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按下那串从来没有忘记过的号码,却没拨出去,过了会又一个个删掉,他想,还是别逼他吧,算了,他重新打下一行字:我帮你叫东西送到房间。
刚打完最后一个字还没来得及发出去,童瞳的消息回过来:“好。”
第71章 夜会
边城还是没上来,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等童瞳,穿一件深灰色的羊绒大衣,看起来很暖和,童瞳刚跨出电梯,几乎同一个瞬间就跟边城的眼神撞到了,他站起来朝电梯口走过去,童瞳一看到他眼睛不自觉都弯了,然而下一秒眼神落到边城的脖子上,空的,那朵笑僵在脸上,他心莫名一沉,眼神快速从那件藏青色的高领毛衣上滑了过去。
似乎察觉到什么,边城带着童瞳一边往外走一边摸着脖子解释:“换过衣服就忘了围巾,明天带过来给你。”
“哦。”童瞳低声应了句。
以前的边城不会,以前的他会收着自己的东西,贴身的,一刻也不会取下来,更不会说还给他。
如今……童瞳的心坠了坠,什么都变了吗。
夜已经深,情绪无端变得有些低落,边城开着车驶进绵绵不尽的雪夜,童瞳也没问过到底是去哪儿。
车厢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闷又来了,开了一段,边城扭开了收音机,随手调到了一个深夜情感调解电台节目,一男一女两个主持人一边插浑打科,一边跟打来电话的情感求助者出些乱七八糟不靠谱的主意。
打来电话的是一个男人,有一把好听的低沉嗓音,电话接通,他说了句“主持人晚上好”之后,就停在了那里。
两个主持人轮番问:“你好啊,喂?怎么不说话?信号不好吗?不对啊我能听到你呼吸,hello?”
过来半晌男人声音再次响起:“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要怎么说我的事,要不,算了吧,耽误大家时间了。”
“别啊!”女主持赶紧拦道,嘴皮子飞快:“这么大雪天的好不容易等到一个电话,你走了我们可就独守空夜了,反正又不会说你的名字,你就当陪我们唠嗑呗。”
又空白了几秒,男人才又说:“三年前我离婚了,离婚的原因就不多说,总之在当时的情境下,无论如何也没法再过下去,当然,这都是我妻子的感受,她跟我说,觉得没办法再跟我一起,很快她办了手续出国,说要移民,她走了之后我消沉了很长时间,整整两年都是空窗期,直到半年前认识了一个女孩,很开朗,认识她之后我感觉我整个人才又慢慢复苏活过来,后来她成了我女朋友,我们计划等天气暖和一点,开春就结婚。”
男人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听得正起劲的两个主持人懵了一秒之后连跟着“恭喜恭喜”,声音带着疑惑,大半夜的打这电话总不会是来求祝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