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鸽(65)
梁海深不理解:“我有什么值得拍的?”
“你的音乐!”沈沉有些激动:“太牛了!我听了你的《彼岸之河》后一晚上没睡着,前段时间特别火的那个唱歌比赛你知道吗,中国有歌声,得了第三名的莫桑唱的就是这首,当时我以为他那个版本就够牛逼了,没想到听了你的demo之后,才知道原来还有完全不同的演绎方式,你是怎么做到的?这歌可以那么磅礴,又可以那么寂静。”
原来是这么回事……梁海深垂着头笑了笑:“我说怎么前段突然多了笔版权收入,竟然还真有人去唱这歌,没想到……”
童瞳一直在观察梁海深,这不是个外向的人,不善言辞,情绪是收着的,但是内心敏感柔软,童瞳对内向的人天然有好感,他对梁海深说:“梁老师,你的作品很打动我们,但是只被我们几个人听过太可惜了,我们拍这个片子,也是希望你的作品可以被更多人知道。”
梁海深抬起了头,看了看两人,似乎在想要怎么表达,过了会他说:“我写的歌,只是我现在生活的附赠品,我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弄明白一件事,一个要创作的人,不能离开给他带来养分的土壤,离开了,就会缺水,干掉,死掉……”
沈沉朝阮飞一个眼神看过去,阮飞和蓝林早就已经悄悄打开了器材,来不及架三脚架,手持相机就拍了起来,秦豆豆的录音设备也紧跟着打开,记录记录,随时都要准备好,这是童瞳第一次正式拍纪录片,但完全适应这随时stand by的状态。
“那之前离开融河的那些年,对你来说是一个逐渐缺水、死掉的过程?”童瞳追问他。
“这么说可能不公平,毕竟那些年有许多人帮过我,我也得到过很多做音乐的人梦寐以求的资源,但是,你说得对,那就是一个逐渐干枯死掉的过程。”梁海深明显不擅长说场面话,每一句话都简单直接,拳拳到肉。
他讲起自己感同身受的事,话变得流利:“那时候每天都在做歌,像个机器一样,我不记得我做过多少广告歌,我出活速度快,价钱也不高,很多广告公司都愿意找我合作,我也来者不拒,做到最后那些广告歌的旋律就像刻在了脑子里,吃饭睡觉都消不掉,接一个新活仿佛只需想想以前做过什么类似的,把那些旋律改一改串一串就可以了,就这么过了几年后,我意识到不对劲,好像不能一直这么下去,但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废了。”
“那时候有人给我发了张结婚喜帖,是我大学时喜欢过的一个姑娘结婚了,我去了婚礼现场,没想到的是,她在婚礼现场唱了我的歌,那是当年我跟她表白时写给她的一首歌,她说这是她这辈子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她希望自己可以像歌里写的一样真诚,勇敢地去面对未知的以后,酒宴上她过来给我敬酒,说这首歌陪伴了她很多年,每次当她遇到挫折,心情低落的时候就会拿出来听,她说你要写下去,你的歌给人力量。”
“那个晚上回去后我一夜没睡,反复听了那首好多年前我写给她的歌,最后绝望地确定,现在的我再也写不出来了,我的脑子已经被垃圾灌满,一丁点想象的空间都没有了。”
“从那以后我推掉了所有的活,没多久我父母身体出现问题,回来照顾了他们一段时间,在他们都离开后,我一个人坐在这个空空荡荡的院子里,那时候是夏天,坐在院子里能听见远处的河流声,我有种强烈的感觉,就像人生的前半段已经结束了,而后半段尚未启程,当天夜里我写出了这么久以来真正想写的第一首歌,就是《彼岸之河》,我像一个站在河这边的人,对彼岸曾经的自己说再见。”
梁海深讲述的时候非常平静,童瞳和沈沉听得入迷,现在的梁海深身上看不出一丝曾经的拧巴和苦恼,浑身上下都恬然自得,童瞳突然觉得,人最舒服的境界大概就是可以自洽,自己的选择,无论甜也好苦也好,穷也好富也好,怡然自得。
这无关旁人,只有自己知道。
甚至梁海深身上怡然自洽的气息能够感染人,平静与豁达从他的周身冒出来,童瞳和沈沉互相看了一眼,也明白了为什么后来的他能写出这么多打动人心的作品。
沈沉问他:“你回来多久了?”
“五六年吧,没太仔细记日子。”
“大概写了多少作品?”
“也没数过,有名字的大概有十几首吧,后来都没名字,有些是完整的,有些只是一些旋律,想写就写了。”
“可以讲讲你一般都怎么创作吗?”童瞳问,他很好奇。
梁海深顿了顿,似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现在我没有什么好的设备,回来后收入也有限,各项开支都被我压到最低,现在用的还是早期写广告歌时候的老装备,有些坏掉后也没再添置新的。”
童瞳说:“装备什么的不重要,梁老师,我指的是你的的创作过程,比如有的人写歌会去看电影,有的会去谈恋爱,你写歌……你的灵感源泉是来自哪里?”
说起这个,梁海深的眼睛亮了:“这片土地上的一切都是我的灵感源泉,这些大山、树林、吹过的风飞过的鸟,小孩的吵闹,做饭时的炊烟……我就像一棵树,在这片我出生的土壤把根扎了下去,就能吸收到源源不断的养分。”
一棵树……童瞳想,这可真好,人是要有根的,不然就是浮萍,突然想到自己,离开宜江的这些年可算是浮萍?他的根呢,应该扎在哪里?
夜里聊到很晚,聊得也深,感性的人就是这样,只要心防一打开,便会毫无保留,梁海深同意了接下来的日子摄制组可以24小时跟拍他,他也不需要在意镜头的存在,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跟正常过日子一样。
作者有话说:
明天有
第54章 男孩
大雨在第二天一大早停了,太阳还没出来,整个天地都雾茫茫的,虽然半夜才睡,梁海深还是一大早就起床出了门,下过雨的梯田灌满了水,正好省了引渠水,趁雨停把秧苗插了。
仍旧牵着昨天那头牛,牛身上还驮着秧苗,在地里给牛套上犁,人也跟在后头大声吆喝牛往前走,把地里犁了一遍后,梁海深坐到田埂上短暂地歇息。
阮飞和蓝林的拍摄没停,秦豆豆伸着录音挑杆举得手酸,梁海深从贴身的衣兜里拿出一只旧式录音笔,还冲秦豆豆笑了下:“这老古董你应该都没见过吧。”又指了指秦豆豆举着的挑杆:“比你的家伙差远了,但还没坏,能将就用。”
他把录音笔伸到梯田的灌溉口,那里跟水渠是相通的,梁海深录下了水田汩汩的灌溉声,中间还穿插了牛叫、鸟叫、风声,录完之后放出来大伙一听,这不就是山里早春的气息吗,闭上眼睛仔细听,仿佛那湿漉漉雾蒙蒙的如诗画卷就在眼前。
梁海深不无得意地挥了挥那支录音笔:“它可录过不少好声音呢,我走哪儿都带着它,就说下雨吧,雨打在杨树叶子上,跟打在芭蕉叶上的声音都是不一样的,我都录过,不忙的时候还会专门去录声音,什么声音都录,山里有些虫啊鸟啊,叫声可好听了。”
难怪,童瞳听过的那些demo里,虽然音质不好,但总是有些很美妙却又说不上是什么的声音,原来都来自大自然,都是这样被梁海深寻宝集邮一样慢慢搜集起来的。
也难怪这样的生活会滋养他,虽然日子清苦到了极点,但心无外物,在生活尚能维持的情况下,可以最大程度地投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除了当农民、录声音、写歌,梁海深日常也会在当地小学给孩子们上音乐课,他把自己写的歌配上最简单的歌词教孩子们唱,唱融河的大山,森林、夏天光脚丫的小伙伴,妈妈的炊烟,唱歌的孩子们眼睛都亮晶晶的。
沈沉问他:“这里的小孩学音乐会有用吗?”
梁海深笑了:“的确没什么用,但是……音乐是枯燥日子里的一抹泉水,人人心中都有自己的泉水,可以支撑自己无论在什么状况下都能活下去,再说了,少数民族的音乐细胞是天生的,孩子们唱的很好,一会咱们可以拍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