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窗竹(97)
只瞧了一眼,她“嘭”地一巴掌拍在车壁上,回头对陆桓城大声道:“好福气!”
晏琛当时正揉着肚子低低哀泣,猛然听到这声巨响,吓得浑身一哆嗦,腹痛都散了九分。然后就见帘子一掀,门口挤进来一具肥硕的身躯,细眼,淡眉,笑容满面,活像一尊包着碎花头巾的弥勒佛。
这是……什么情况?
胖婶笑眯眯,向他打招呼:“闺女,在生呐?”
语气类似于挑着饭点路过邻居家,随口问一句:哎哟,在吃呐?
晏琛阅历有限,人情世故还未学通,脑中一懵,竟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忍着剧痛点了点头。
“闺女莫怕,你看我这个!”
胖婶旋风般转过身,向他展示背后正抓着头巾一角往嘴里塞的奶娃娃,又旋风般转回来,灿烂笑道:“看见没有,胖丫头,九斤整,壮实得很,家里排行老六,我大前天刚生的,热活着呢。韦婶我生得多,接生得更多,拽出来的娃娃能绕大湖一整圈,最不缺的就是经验!闺女,你等会儿听婶子的话,婶子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保管吃完午饭就生个大胖小子!”
晏琛疼怕了,被她热情似火的最后一句话轻易蒙骗,当真以为马上就能解脱,一时感动得无以复加,倦怠的身子充满了力气。
周围人声渐响,俱是闻讯而来围观香车宝马的村民。
韦家婶子虎躯一振,威风凛凛杀将出去,挥舞着手里一条半尺长的咸鱼,扯着嗓门道:“先来先到,知道不?凡事要讲个次序,这小两口运气好,找了韦婶,今天就是韦家的客人,孩子也得生在韦家楼里。你们看够了就散吧,该喂猪食喂猪食,该扫兔屎扫兔屎,晚上记得来我家吃喜蛋,就这样,都给我散了!”
话音刚落,那翻着白眼的鱼头直指陆桓城,令旗似地用力一扬:“仔儿,把你媳妇儿抱出来,咱们上楼去!”
韦婶直截了当,一句话指挥完毕,随手把咸鱼往晒竿上一挂,砰砰砰跑上了二楼。
陆桓城盯着她的背影呆愣了好一会儿,发觉自己从头到尾似乎都没什么谢绝的机会。
马车里传出了晏琛痛苦的哀吟,陆桓城一惊,赶忙把人抱出来。陆霖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用好奇的眼神环顾四周,打量着这片悬空而建的美丽楼群。
木梯陡峭,还有些湿滑,陆桓城怕摔着晏琛,便抱稳了他,一阶一阶慢慢地往上走。
韦家婶子居高临下,在头顶一阵猛拍栏杆,大声喝止:“哎哎哎,干什么呢?别抱了,放她下来自己走。这三十二级台阶,她要能走上来,起码少生两个时辰!”
陆桓城无奈,只好将晏琛放下。
晏琛双脚一落地,立刻感到腹内坠痛变得更烈,胎儿拽着五脏六腑疯了似地往下扯,一眨眼就撑开了耻骨。
他慌乱至极,托着下腹拼命摇头:“我不能走……她快……出来了……”
“早着呢,哪儿能那么快出来呀?”
韦家婶子笑他胆小,笑过以后换了温和的语气,春风化雨地劝他:“好闺女,婶子真不骗你,你忍一忍,熬过这段爬梯,等会儿轻轻松松喝着茶就把孩子生出来了,多划得来啊!”
“……好。”
晏琛屏住呼吸,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把全身重量都交付给了陆桓城,才艰难登上一阶。
阵痛已经变得漫长而紧促,每次只缓十息便卷土重来。晏琛双腿虚软,胯骨酸胀,被陆桓城搀扶着走了二十阶,几乎就要撑不住了。
热汗混着泪水汇聚到下巴,一滴一滴砸向小腹。两翼睫毛挂满了汗珠,糊住了他漂亮的眼睛。
走第二十一阶时,晏琛突然浑身僵硬,一把揪住陆桓城的衣摆,凄声道:“桓城,你相信我,她真的要出来了!我……我忍不住了,你快抱我,快……”
陆桓城一听到他哭求,哪里还顾得上韦婶的吩咐,一秒也没犹豫,弯腰把人打横抱起,飞快奔上了二楼。
韦家婶子正在动作麻溜地收拾床铺,回头见陆桓城抱晏琛进来,倒也没怎么生气,脸上依然笑呵呵的:“富贵人家的闺女,个个都娇生惯养,两步路也不肯走。婶子刚才可提醒过你了,你自己不听,等会儿痛得受不了,可千万别跟婶子哭疼。”
她铺好两层褥子,让陆桓城把晏琛平放到床上。
陆桓城听见楼下传来一阵古怪的声响,吭哧吭哧,闹腾得不像话,便问:“这什么动静?”
“底下?”韦婶想了想,“底下是猪圈嘛。”
陆桓城立时懵住。
韦家吊脚楼共分两层,上层是卧房,下层是猪圈,因为地板隔音不好,猪圈里的每一丝风吹草动楼上都能听见,猪鼻一拱食槽,满屋都回荡着响亮的哧溜声。
气味倒不算太重,只是……乡土气息忒浓了些。
陆桓城书香门第出身,笋妞妞也算是金枝玉叶,怎么说都不该诞生在腌臜污秽之地,可他们寄人篱下,别无选择。
陆桓城长叹了一声,怅然心想,他若能思虑得周全些,也不至于让晏琛瞒着产痛上了路,沦落到这步田地。
这边晏琛疼得大口喘气,憋出一身热汗,那边韦婶还在欢快地唠嗑:“哎呀,仔儿你看是不是巧得很?我家母猪前两天也刚生,一窝十只,一只赛一只的壮实。我亲自照看的,全给喂活了!依我看,你家媳妇这胎,八成也能活!”
八成……这“祝福”是不是稍微吝啬了点?
陆桓城胸口有点不舒服,但还是不动声色地克制住了。
有求于人,要和颜以待。
他在心中反复默念了三遍。
韦婶眉飞色舞,又凑到晏琛跟前滔滔不绝:“闺女啊,婶子从没见过这么巧的事!我生完,猪就生了,猪生完,你就生了。那个吉祥词怎么说的来着——三喜临门!家里一下子添了十来口,可不是三喜临门么!”
娇憨的笋妞妞还没出世,就与猪崽并列,被韦婶草率地算作“一口”,丢进了臭烘烘的猪圈里。
晏琛欲哭无泪,肚子痛得更凶了。
陆桓城连忙用力咳嗽了两下,暗示她措辞不当。韦婶扭头看他,愣是没弄明白意思,以为他心里着急,便笑吟吟地吩咐他脱去晏琛的衣物,露出雪白而紧实的肚子。
韦婶摊面似地在那肚皮上揉了一把,夸赞手感不错,然后一拍晏琛的膝盖,豪爽道:“把腿张开,给婶子瞧瞧几指了。”
晏琛有阿玄的幻术护身,倒不怕露出马脚,却因男女有别,心里依然觉得尴尬,不肯在女人面前敞开双腿。韦婶见他忸怩作态,立刻叉腰作茶壶状,语气也严厉了起来:“不开腿,你想怎么生啊?平常端着就算了,这会儿还端着算个什么事儿!开腿怀上的就得开腿生,来,张大点!”
晏琛慌忙摇头,指着陆桓城道:“不要,你让他来看,他会看的……他……呃嗯!”
韦家婶子身手敏捷,趁他阵痛时无力抵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掰开了两条腿,然后一屁股坐在床边,唠家常般地对他道:“闺女,听婶子跟你讲啊,这第一次生孩子呢,心里难免紧张,有点儿动静就觉得娃娃要掉出来了,其实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婶子有经验,像你这样的,不用看就知道……”
说着非常大方地往晏琛股间看了两眼,接着一拍床板,惊喜道:“哟,真冒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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