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窗竹(111)
“我生不下来……他不肯动,不肯出来……桓城,怎么办?”
晏琛从来没这么绝望过,泪痕狼藉的一张脸埋进被褥,阵痛来时大腿、腰腹、手臂,每一处都因拼命使力而颤抖,后头的穴口早已软软地张开,可孩子藏在最深处,像被浆糊粘住,看不见一丝微茫的希望。
他被陆桓城捞起来,软若无骨地伏于他肩头,对方用两只手帮他推挤肚子,可丝毫不见起效。
太疼了。
有几次过于用力,晏琛腰后的肌肉都在痉挛。
意识慢慢陷入混沌,疼痛也随之淡去,身体像被凿开了一个口子,所有的斗志和精力都从缺口涓涓流失。等流到一滴不剩,便是一尸两命。
笋儿。
他的笋儿!
他可以死,但笋儿不能死,笋儿还没有看过世间,还没有被宠爱过……
晏琛猛地打了一个激灵,脑中亮光乍现,终于意识到了难产的原因——这会儿是半夜,竹庭里的幼竹还没醒!
他今晚本不该生,是圆房弄破了水才匆匆临产,笋儿不知道这事,又太乖巧,向来准点睡、准点醒,不到黎明日出,决不提前苏醒。等天亮了,孩子醒来受到感召,自然知道要将笋箨脱去,让化形为胎的灵体从他腹中诞生,可是……还要熬多久?
他张口问陆桓城,陆桓城算了算,答两个时辰。
晏琛死死咬住了嘴唇,淌下两行清泪——不可能的,他熬不到那个时候。十指开全后的一呼一吸都是非人的折磨,他根本熬不过两个时辰,会疯,会死,会在疼痛的折磨下暴露出最丑陋的一面,拖着孩子一块儿命丧黄泉。
阵痛一波连着一波侵袭,再无间隙,沉垂的腹部时时刻刻坚硬如铁。晏琛大口地喘息,对陆桓城道:“帮我,帮我一个忙,去书房……竹庭里,找一根三尺高的小竹子……把……把它的……笋箨……剥干净……”
“什么?”陆桓城一个字也没听懂,“竹庭?”
晏琛含泪点头:“快,快点……”
陆桓城不明所以,犹豫道:“阿琛,你痛糊涂了么?你生着孩子,我怎么能去竹庭……”
“快去!”晏琛拼命砸他的肩,凄声道,“我要疼死了!”
陆桓城只觉云里雾里,却也没多问,动作利落地翻身下床,扯过一床薄被裹住晏琛,打横抱着他便往竹庭冲。一路颠簸不断,怀中人扭动哀叫,涕泪横流,揪着他的衣襟憋气用力,最后仍是瘫软如泥,哭着说不行,生不下来。
竹庭里,几十棵青竹亭亭玉立。
陆桓城把褥团放到地上,顾自一根一根翻找,起先寻错了方向,好半天才终于在黑暗中摸到一棵细瘦的小嫩竹,果真如晏琛所说,笋箨未落,还裹着薄薄的十来片。他揪住了想撕,又不确定,便问晏琛:“是这一棵么?”
晏琛赤身裸体跪坐在褥子上,一手扶肚,一手撑地,等待着阵痛来临,闻声回头看了一眼,朝陆桓城点点头。陆桓城当即撕下一片,晏琛毫无准备,顿觉肠穿肚烂,刀割脏腑,发出一声惨极的尖叫,滚进陆桓城怀里连连抽搐,力道大得按都按不住。
“阿琛!别这么动!会伤着的!”
陆桓城始料不及,牢牢扣住了他,不许他乱挣乱扭。大手在躁动的腹部来回安抚,想让孩子静一静。这一摸,便发现掌下的触感有了变化——孩子居然动了,还降低不少。
旁边的小幼竹摇摇叶片,崩碎泥土,开始慢吞吞地松箨。
晏琛现在才算真正体会到了痛楚,除了尖叫和喘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熬过漫漫无边的三十几息,肚子变作上尖下圆的一滴水,颤悠悠晃动。趁着短暂的阵痛间隙,陆桓城搀着他跪好,分开双膝,让他抱住自己的脖子,扶稳了腰身,等待下一趟发作。
晏琛喘了几口,激痛又至,好似一把锋利的匕首割开血肉,要把宫膜从腹中生生剥离。
疼痛比之前来得猛烈,好在进展相当喜人。每次推挤,孩子都能稍稍下移一些,大约推挤两三回,幼竹嫩节处的笋箨便会掉落一片,露出一小截青绿的竹壁。
有时太久没动静,晏琛受不住,开口请求陆桓城剥去一片,自己提前咬住衣料,双眸闭紧,准备承受剥箨的剧痛。陆桓城一摸到他肚子发硬,就配合着他向下推挤的力道,以极慢的速度撕去一片箨壳,掌心抚摸小腹,立竿见影地感觉到孩子在顺畅滑出。
他亲吻着晏琛汗湿的面颊,柔声安慰,什么别的也没多问。
都不重要了。
晏琛也许是一根成精的竹子,孩子也许是一棵成精的小笋……与他同榻而眠的少年并非人类,从前苦苦瞒着,眼下实在受不住痛了才自揭底细。陆桓城虽然震惊,却发现自己一点也不在乎。
非人,又如何呢?
晏琛还是晏琛,他怀里抱着的,还是最初那个一见钟情的、带着青竹气息的少年。
箨壳渐落,只余最后两片。
陆桓城摸了摸晏琛臀间,原本紧窄的小口已被完全撑开,孩子绒软的毛发露出来,湿漉漉,热乎乎,差一点儿就能落入人世。
“桓城……它,它是不是……要出来了?”
晏琛花容失色,慌乱而紧张地抱住他,只觉臀间夹着一块硕大的硬石,进退两难地堵塞着甬道。他跪得太久,大腿酸软发抖,这猛地一激动,腰杆阵阵发软,忍不住就想往地上坐。
陆桓城怕他一屁股把孩子顶回去,赶忙把人捞高了架住:“是,它要出来了,阿琛再努力一把?”
晏琛胡乱地道:“你要帮我……像刚才那样,撕,撕箨叶……”
“好,我帮你,一片一片地慢慢撕,阿琛再疼最后两回就熬出头了,好么?”
晏琛点点头,张嘴咬住陆桓城领口的衣料,屏起了呼吸等候。不出几息,强烈的阵痛如期而至,腹部硬成一块铁盾。他拼死用力,尖叫声被紧咬的牙关憋在喉咙里,孩子的小脑袋随之一寸一寸顶出穴口,混着刺目的鲜血与胎水,像一块湿润的墨玉。
陆桓城在心里替他数着时间,临近这次阵痛的尾声,孩子还未完全娩出,便极其干脆地扯去了一片笋箨。
几乎与此同时,黑乎乎的小肉球一下从甬道里冲了出来。晏琛疼得仰头哭叫,趴在陆桓城肩上急促喘息。陆桓城盯着孩子那隐约可见的小脑袋,顿时产生了一种梦幻般的不真实感——他的孩子,居然是他亲手剥出来的。
他怕孩子跌落,忙道:“还剩最后一次,阿琛自己撑住身子,我去后头托着孩子,好不好?”
“……好。”
晏琛吃力地答应,跪在褥子上点头。
小脑袋出来了,身子就是一瞬间的事儿。陆桓城挪到后头,双手刚托住那颗头颅,就听晏琛痛苦地哀鸣了一声,股间用力,那折磨了他整整一晚的孩子“噗通”落进了陆桓城手中。
悄然无息的,最后一片笋箨落了地。
小幼竹往上蹦了蹦,从此就是一根灵气旺盛的青竹了。
他躺在父亲掌心,扑腾着藕节似的小手小脚,发出了第一声响亮的啼哭。晏琛听见声音,突然什么痛苦都感觉不到了,胸口被喜悦灌满,磨人的疼痛一瞬间无影无踪,泪水涌出眼眶,止不住地往下掉。
他哽咽着问:“是女儿吗?”
他们心心念念的小女儿。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