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风水先生(89)
夏景生摇头道:“不必。”
下水的一瞬间,枪声响起,众人都为夏景生捏了把汗。
但以往百发百中的石连长,今天的准头却格外的差。
开头的三发子弹,全部打空了。
石连长的脸色黑得很,他愈发用心地瞄准,可下一秒,夏景生不见了。
水面很是平静,石连长知道,夏景生一定就在水下的某个位置。
可他无法预判。
他朝着夏景生消失的位置放了一枪,无事发生。
现如今只剩下最后一发子弹,夏景生冒头的一刻,石连长飞快地扣动扳机。
夏景生虽背对着石连长,可他似有所觉般,及时地偏了偏头,子弹从夏景生耳际擦了过去。
五发子弹,石连长一发没打中,他脸色极臭。
这时,有弟兄飞跑过来,轻声在石连长耳边说了什么。
石连长如同刺猬一般,瞬间竖起了全身的刺。
当夏景生拖着湿透的衣衫,来到石连长面前时,石连长却一下子拿土枪抵着夏景生的额头,吼道:“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因为我命大。”被人拿枪指着头,夏景生却并不惊慌。
在他冷静的目光下,石连长心中的焦躁愈演愈烈,夏景生此刻的神情,和某个人奇异地重合了。
彼时,他拿枪指着麻明空,后者也是这样,看着他的眼神里,充斥着他看不懂的悲悯。
石连长的指尖颤抖着,那扳机是无论如何也扣不下去。
“空哥大概……坚持不下去了。”石连长说。
很奇怪,明明在今天早些时候,他心里还充斥着对麻明空无尽的恨意,可到了这会儿,他的心就跟个破纸箱似的,刷刷地漏风。
“他得的什么病?”夏景生问。
“手足疮。”石连长颓然地放下枪,惶然一笑,“那些个苗医,全都看不好。”
“我能看看吗?”夏景生说完,石连长倏地抬眼。
他看着夏景生年轻的脸,不抱希望地苦笑。
“随便你。”扔下一句话,石连长转身便走。
第七十九章
夏景生见到麻明空时, 后者阖着双眼,躺在床上。
麻明空身上的手足疮很严重, 患处溃烂发炎, 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
夏景生皱眉看着麻明空居住的环境,说是宝塔连的二当家,实际上的居住环境却相当恶劣。
那么冷的天, 屋里没有生炭盆,被褥也脏兮兮的,像是很久未曾替换。
夏景生忍下心头的疑惑,仔细替麻明空把脉。
只是很寻常的手足疮而已,并不是什么疑难杂症。
夏景生一面写着方子, 一面再度对苗医的医术水平产生质疑。
这时,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睛。
麻明空的瞳孔有瞬间的失焦, 他轻声道:“水……”
夏景生起身给他倒了杯水。
壶里的水是凉的。
堂堂宝塔连的二当家, 怎会遭人如此怠慢?
夏景生打开门,门外一个听候差遣的人都没有。
这时,床上躺着的人发话了:“你是谁?”
夏景生回头看了麻明空一眼:“给你治病的大夫。”
听到这个答案,麻空明面上并无欣喜之色, 他淡淡地点头道:“劳烦替我拿杯水。”
“水是凉的。”夏景生皱眉。
“我习惯了。”麻明空浑不在意地喝下凉水。
夏景生看着麻明空的样子,愈发困惑:“你身上的手足疮长多久了。”
“旬月有余。”麻明空回答。
夏景生:“可有按方服药?”
麻明空:“服了的。”
夏景生:“可否将以往的药方给我一看?”
麻明空取出药方, 夏景生仔细看着, 所配的方子并无异常,的确是治疗手足疮的药物。
夏景生轻声道:“怎会如此,你平日里可有戒口?”
正说着, 房门忽然被推开了。
一个宝塔连的弟兄端着饭食走进屋,将那木盘往桌上草草一放,粗声道:“麻明空,吃饭了。”
夏景生惊讶于送饭人的态度,麻明空却司空见惯,不以为意了。
他刚要动筷子,便被夏景生摁住手。
“你疯了,鹅是发物,你疮伤未愈,怎可吃这个!”夏景生怒道。
难怪麻明空的病连日来不见好,他在吃食上没有戒口,常吃发物导致症状加重。
夏景生行医,最头疼的便是不遵医嘱的病人。
“放手。”麻明空面色沉静。
夏景生蹙眉道:“荒唐!石连长就这般由着你胡来?!”
“呵。”麻明空轻笑一声,“这酒糟鹅就是他让人送来的。”
夏景生愣住了。
麻明空话里的信息量太大,夏景生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夏景生:“此话……何意?!”
麻明空咬了一口鹅肉:“整个宝塔连,恐怕大当家是最盼着我死的人。”
麻明空语不惊人死不休。
夏景生看着写好的药方,神色凝重。
麻明空看着他的样子,一下子笑出声来:“药还是会照着方子煎的,发物也是会送的,总归不会让我好起来。”
夏景生终于明白了。
什么请遍名医,什么心急如焚,不过是面上功夫而已。
石连长当真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做到了极致,先是让大夫替麻明空看病,再派人给他送鹅肉,就是不想让麻明空病好。
夏景生性子一向冷淡,可这般残忍的行径,他倒是第一次见。
他眉眼一厉,冷声道:“石连长作践你,你就甘愿让他作践?”
麻明空摇头道:“终归……是我欠他的。”
话说出口,麻明空的心间忽然一阵绞痛。
他没忍住,闷哼出声。
夏景生正在气头上,原不想管,回身一瞧,却见麻明空脸色极差,出了一额冷汗。
“你怎么了?”夏景生将人扶住,两指刚搭上麻明空的脉象,房门再一次被推开。
石连长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夏景生与麻明空。
“你们……在做什么?”石连长的声音,透着一股十分恶劣的情绪,让人听着非常不舒服。
想到石连长的种种行径,夏景生不由地冷了脸:“我在给病人瞧病,你出去。”
石连长不仅不走,反而大摇大摆地在屋里坐下。
他冷笑道:“看什么病,要躺到大夫怀里?”
方才麻明空病发得急,夏景生伸手去扶他,两人的姿势看着倒真像是依偎在一块。
石连长见两人不说话,脸色愈发难看,说出口的话也越发刻薄:“一个曹启还满足不了你,现如今还勾搭上外乡人?”
麻明空心口疼得厉害,仿佛万蚁噬心,根本没听清石连长的话。
夏景生听得一清二楚,登时一阵诧异,难不成麻明空和曹启是一对?那石连长在这其中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夏景生思绪纷乱,石连长已经大步走过来。
他阴鸷地盯着夏景生:“够久了,你看出什么来了?”
夏景生抬眼与石连长对视:“麻明空……中毒了。”
麻明空体内中毒的迹象很是隐蔽,若不是方才突发急症,医术精湛如夏景生也险些忽略了。
与取人性命的剧毒不同,麻明空体内的毒是慢性的,日积月累,一旦毒发,便已病入膏肓,药石无医。
会是谁下的毒?夏景生抬眼看向石连长,石连长还陷在震惊中,脸上惊讶的神情不似作伪。
他一把抓住夏景生的手:“可有解药?”
夏景生摇头,他虽懂行医,对毒学却并不精通。
麻明空体内的毒剂量控制得极好,用毒之人显然是个高手,所下之毒又岂是普通解药可解的。
让夏景生没料到的是,情绪最先崩溃的人是石连长。
他抓起桌上的茶壶,狠狠地砸到地上,碎瓷片溅得到处都是,他却仍嫌不够般,把那底下的托盘也扫到地上。
从疼痛中缓过劲来的麻明空,一言不发地看着石连长发疯。
“我还有多少时间?”麻明空问。
“若这毒长期残留在体内,最多不过半年,便有性命之忧。”夏景生说。
听了这个答案,麻明空出奇地镇静,他点点头:“有劳先生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他!”石连长一声顿喝,当真让夏景生感受到什么叫欲加之罪。
不过是一句普通的感谢,石连长却耿耿于怀。
麻明空早已习惯了他随时随地发疯的性子,素来不与石连长争辩,可这一回,他却罕见地开口道:“不惦记他我惦记谁?你吗?”
石连长的脸色“刷”地白了。
他嘴上骂着谁稀罕,步履匆匆地走出房间,连踩到碎瓷片也没发现。
石连长的表现,让夏景生心中有了一分奇异的猜想。
他不由地看向麻明空:“是谁下的毒,你可有头绪?”
麻明空思索片刻,眼神微闪。
夏景生追问道:“是谁?”
“我不知道。”麻明空回答。
夏景生一直留意着麻明空的表情,方才有那么一瞬间,他分明已经想到答案,可却回避了话题。
不知道,就意味着没法解毒。
夏景生轻叹一声,开口道:“你喜欢石连长。”这不是一个问句,而是一个肯定句。
麻明空的双眼倏地睁大,瞪着夏景生看了半晌,没否认。
“我以为我隐藏得很好,你怎么看出来的?”问出这句话时,麻明空像是卸下了一直以来的包袱,语气里难得透着一丝轻快。
“喜欢一个人,眼睛是骗不了人的。”麻明空注视着石连长的眼神,透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