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风水先生(29)
戏班的建筑是传统的中式木质结构,有上下两层。一层是大厅,二层是招待贵客用的雅间。人员的卧室则由后台往外走,如兰承云般的角儿都有自己的厢房,其余的小厮、杂役则住通铺。
巡捕先将所有女性的房间逐一排查,叶恒朗正指挥人搬东西,冷不防一个人从人堆里冲了出来,跪在叶恒朗面前。
“长官,事情是我做的,不关云郎的事儿,你抓我吧。”
跪在叶恒朗跟前的女子披头散发、形容憔悴,两只眼睛浮肿得厉害。
“冯宝儿,你……”叶恒朗眉头紧蹙,“当真是你做的?”
“是我做的,你们放了云郎,我跟你们走!”冯宝儿言辞凿凿,叶恒朗便将人带到夏景生面前。
冯宝儿见到夏景生和孙闻溪,方才的气势弱了一半,如行尸走肉般垂头站着。
夏景生打量着她青白的脸色,指了指面前的绣墩,温声道:“坐吧。”
“别紧张,喝口茶。”夏景生并没有一上来就逼问冯宝儿。
冯宝儿手捧温热的茶杯,那茶的热气熏得她眼眶发红。
“你说……周宁川和宋晖身上的蛊是你下的?”夏景生打量着冯宝儿的神情。
“是。”冯宝儿眼神微闪。
“为什么这么做?”
“他们……他们欺辱云郎。”冯宝儿咬牙道。
“哦?”夏景生目光一利,“那兰承云身上的蛊,也是你下的?”
冯宝儿错愕地抬起头,慌乱道:“什么蛊?云郎也中蛊了?”
“怎么?你是想告诉我们,这吉祥戏班里,不止你一人会放蛊?”旁观了全程的孙闻溪适时开口道。
“不……怎么会这样……”冯宝儿惨白着一张脸,“云郎,云郎他怎么样?”
“你是养蛊的,他怎么样,你不是最清楚吗?”夏景生阖上面前的资料,“走吧,既然你说宋晖身上的蛊是你放的,那便由你来解。”
冯宝儿冲夏景生伸出两截皓白的手腕:“你们……你们不抓我吗?抓了我,放了云郎。”
“抓你?”夏景生挑眉道,“这是后话了,蛊毒只有下蛊者能解,解铃还须系铃人,你不会不懂吧。”
“我……我……”冯宝儿双唇颤抖着,豆大的汗珠从额际滑落。
“你这是在撒谎。”夏景生那双看透一切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冯宝儿。
冯宝儿哪里经受得住这样的逼视,“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伸手揪住夏景生的长衫下摆。
“夏大少,求求你给云郎做主啊,他绝不会蛊术,求求你……”
冯宝儿一叠声地哀求着,叶恒朗面色铁青,示意手下将她拉开。
“冯宝儿,你如此行事,我足可以入你个妨碍公务罪!”叶恒朗的语气非常严肃。
孙闻溪啧了一声,“老叶,你吓着人家姑娘了。”说着,孙闻溪给她续上了茶水。
“冯老板,兰承云平日里的茶水吃食是谁负责的?”
冯宝儿仔细想了一会儿:“若说平日里的吃食,云郎与我们一样,吃的都是由厨工做的。加之云郎常年咳嗽,一咳起来便要喝茶水,我实在不知道是谁下的蛊。”
这时,下属前来禀报:“叶长官,戏班女眷的房中均无发现。”
“男士呢?”夏景生问。
“这……”下属面露难色。
戏班里炙手可热的角儿多数是男性,尤其是乾旦,这会儿一个个柳眉倒竖:“你们要做什么,我好端端的房间,都被你们给弄乱了!”
叶恒朗哪肯轻易放过,他脊背直挺得如同一块冷硬的钢板,丝毫没有说情的余地,叮嘱大家每个房间都要查仔细。
夏景生这回亲自出马,陪同大家逐个房间查看。
“这是谁的屋子?”当他走进一间厢房时问道。
“是应老板的。”有人答曰。
叶恒朗打量着屋子:“怎么,这屋子有问题?”
这屋子里的纱帘、帐子、被褥都是桃粉色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脂粉的香气,瞧着跟女子的闺房似的。
房子里边的墙上还有一个小门,夏景生指了指那扇门:“这门里头是什么?”
应尝芳今日没上妆,穿着湖绿色的长衫,相貌少了几分艳丽,多了几分秀气。
他哼笑一声:“里头也没啥稀罕的东西,不过是练功用的器具罢了。”
别瞧着戏班里的角儿面上风光,实际上每日都要坚持不懈地练功,这腰肢身段、一颦一笑都得经过反复的练习。
夏景生打开门,见门后是一个暗房,里头没有窗子,需点上蜡烛才能看清全貌。
如应尝芳所言,里头果然堆放着演出用的行头与物料,地上还立着一片梅花桩。
见夏景生双眸紧盯着那一根根梅花桩子,应尝芳笑道:“不是我夸口,论起耍梅花桩,吉祥戏班里我若是认第二,必定没人敢认第一。”
说着,他站上高台,指尖轻点,便从那一根根桩子上越了过去,最后稳稳地站定。
夏景生轻笑道:“这步法是不错,请应老板解释一下,这木桩为何是中空的?”
“什么?!”应尝芳脸色微变。
夏景生敲了敲其中一根木桩:“这里头,该不会有什么东西吧?”
“夏大少,您说什么呢,我听不懂……”应尝芳目光闪烁道。
夏景生直接跃至桩上,步法稳健而迅速地将那梅花桩走了一遍。
神奇的是,在夏景生落地的瞬间,地上的木桩发出了响声。
“这是机关的声音。”孙闻溪定睛一看,那些个木桩果然是中空的。
里头养着各种蛇虫,机关一开启,便纷纷往外冒出头来。
眼前哪里是什么练功房,分明就是一处毒虫窝。
“果真是你。”孙闻溪站在原地,那些毒虫却压根儿不敢靠近他。
事已至此,应尝芳也知晓自己已经暴露了,只是他一点儿都不慌,脸上还带了点细碎的笑意。
“还请孙少赐教,好让尝芳知道,到底是哪里露了马脚?”
“这房间太干净了。”
“什么?”
“江城地处南方,素日潮湿多雨,这处暗房常年不见光亮,阴暗潮湿,可这墙壁上居然连一张蜘蛛网都不见,点了烛火,也没有小飞虫。只有养蛊人的房中,才会不生蛛网,不惹蚊虫。”孙闻溪说。
“竟是如此,我终日跟虫子打交道,倒是忘了。”应尝芳苦笑道。
他打小便是个在贫民窟里混饭吃的乞丐,因为长得秀气,常常被人欺负。有一天,他讨来的吃食又被旁人抢了去,正哭得伤心,忽然有人将一个白面馒头递到他面前。
那是一双皱巴巴的老人的手,应尝芳被那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和奇怪的打扮吓了一跳,可白面馒头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他顾不得许多,将那白面馒头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
然后他听见老人用浓重的乡音问了句:“吃下了吗?”
应尝芳怯生生地应了,却没想到,自此他便习得了蛊术。
第二十九章
夏景生坐在副驾上, 手里纂着装着解药的瓷瓶,转头看向窗外。
孙闻溪一手握着方向盘, 另一手在他耳边打了个响指:“怎么?还在想应尝芳的事情?”
据应尝芳说, 他之所以杀周宁川和宋晖,一则他们都是败类,仗着自己有钱就胡来。二则他嫉恨兰承云, 于是设计将这两宗命案安在他的头上。
如今坐在车上,应尝芳的话还在夏景生耳畔徘徊——“我恨他,出尽了风头,不管我多勤奋地练功,终究是低人一等。有他在, 旁人的目光便不会落在我的身上。”
“应尝芳得了今日的下场,全然是他咎由自取, 不过我不明白, 为什么说,打从学会蛊术开始,他就没得选择了?”
“苗疆蛊术虽然厉害,可对养蛊人来说, 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连他们自己也要受蛊毒的驱使。”夏景生接着说, “听说, 放蛊中一树,可保养蛊人三月平安;放蛊中一牛,可保一年平安;放蛊中一人, 可保三年平安。你看应尝芳窗台上的盆景,所有的植株都已枯死,周遭没有活物的气息,就知道应尝芳并没有掌控蛊毒的能力,相反,如果他不定期放蛊,便会遭受痛苦至极的反噬。”
“原来如此。”孙闻溪明白了,“如此说来,倒也是个可怜人。”
说话间,车子来到医院门口,俩人停好车,走进病房。
冯宝儿站起身来,杏眼中满含期待:“如何?”
夏景生递上瓷瓶:“这是解药。”
冯宝儿赶紧接过瓶子,倒出丸药,将丸药外头的白蜡掰开,却见里头空无一物。
“这……?”一时间,三人面面相觑。
与此同时,吉祥戏班里,叶恒朗提着手铐走到应尝芳面前:“应老板,得罪了。”
应尝芳脸色苍白,他凤眼一抬,端的还残留着往日的风情:“长官,我有些东西未收拾,可否给我一炷香的时间。”
叶恒朗还未答话,一旁的属下不耐烦道:“应尝芳,我劝你少动歪心思,你今日是跑不掉的。”
应尝芳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我没想跑。”
那下属见了这眼波含春的笑,一时间竟怔在原地,讷讷不得言语。
“你去罢。”叶恒朗看了眼手表。
“长官,有没有人告诉你,你应该多笑笑,你笑起来很好看?”对叶恒朗说完这句话,应尝芳笑如春花,推开厢房的门。
他一步步地走向梳妆台,从柜中取出一个素面本。翻开其中的一页,目光眷恋地看着画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