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风水先生(26)
夏景生端着茶盏,静默地瞧着楼下的躁动。
这时候还早,他一向等到最后时分,才用高价一锤定音。
是以他悠然地品着茶,那柄敲锣用的木槌,正静静地呆在他的手边。
这时,隔间的房里忽然传来锣鼓声,紧接着便是伙计激动的报价——“孙少投了一百票。”
按一根金条十票的价钱,一百票便是十根金条,众人哗然。
楼下传来阵阵议论声:“孙少还真是大手笔啊,十根金条博美人一笑,得,今年又没戏了。”“啧,你就从来都没戏,往年夏大少独占鳌头的时候,你不也没戏么。”“这一回夏大少也来了,按往年的规矩,夏大少最后才出价呢。”“不是说孙夏两家好事将近了嘛,这轮番捧个戏子,是闹哪出啊。”
有好戏看了。
众人翘首看向二楼的窗台,静待夏景生的举动。
夏景生冷眼瞧着这情形,拾起那桌上的锤子,轻轻敲了敲锣鼓。
伙计满脸喜色地捧着盘子进来,夏景生将一袋金条放在那盘子上。
“夏大少,两百票。”
随着伙计的一声高喊,戏班里的气氛立即沸腾起来。
“两百票,我滴个乖乖。”“这票数涨了一倍啊。”“夏大少是要跟孙少打擂台?”
一片议论声中,孙闻溪又加了二十根金条。
夏景生握着锤子的手颤了颤,侍者见他半天没敲锣,小心翼翼地问:“大少,您这是敲……还是不敲啊?”
孙闻溪喜欢兰承云,夏景生是知道的。
孙闻溪的为人,夏景生也是知道的。
可一想到孙闻溪和兰承云要独处一室,夏景生心里总是一阵难受。
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心中这似是而非的芥蒂从何而来。
此时,班主急匆匆地上台,冲台下的宾客赔笑道:“诸位,实在对不起,有位老板出了大价钱,指名要承云为他唱一折戏,今年便不设这‘独处’的环节了。”
夏景生与孙闻溪俱是一怔,紧接着,窗外传来一片嘘声。
“啧,这不是耍人玩嘛。”“哪个老板啊,居然力压孙少和夏大少。”“真没劲儿,原还想看场热闹,这下可好,走吧……”
眨眼的功夫,楼下的宾客走了大半。
戏班后台,兰承云听到消息时,险些咬碎一口银牙,他冷声道:“我没同意,不管他出多少钱,我都不情愿。”
班主自知理亏,只得笑着劝道:“承云啊,这宋老板一出手,就是这个数啊。你跟着他,锦衣玉食、荣华富贵,通通都少不了。”
兰承云一张脸气得通红:“我不图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这金条我不要。”
“你不要也得要!”班主一拍桌子,脸上的和颜悦色浑然消失不见,“这可由不得你。”
兰承云拿出一把钥匙,打开那上锁的抽屉,从里头取出一个檀木匣子。
里头是满满的金条。
班主看得心头一跳,只见兰承云脸色决绝道:“这是我这些年为自己攒下的赎身钱,比当初定下的数额只多不少,你且验一验。”
话音刚落,门帘就被人一把掀起。
宋晖的打扮仍旧不合时宜,他摸着浑圆的光头,咧嘴笑道:“班主,这班子里的人不听话,该如何管教啊。”说着,一双眼睛淫邪地瞧着兰承云。
班主被那邪肆的表情一吓,当即改口道:“谁稀罕你这几个钱,宋老板来了,还不赶紧准备准备。”
兰承云梗着脖子,争辩道:“当初说好的。”
“那是当初的价码,你现在是吉祥戏班的台柱子,身价何止这么点,我劝你还是少动歪心思,把宋老板伺候好了,对你我都好。”
说完,班主就将门带上了。
门一阖上,兰承云立马感觉到,宋晖的眼神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他一步步地逼近兰承云:“兰老板,你说,这‘独处’该做些什么?”
兰承云握紧了藏在手中的簪子,咬牙道:“自然是唱戏?”
“唱戏?”宋晖哼笑一声,这戏什么时候唱都可以,爷花那么多银钱换的这一夜,想尝尝鲜!”
另一边,夏景生与孙闻溪同时走出雅间,打了个照面。
夏景生默然转身,却听孙闻溪唤了声:“景生。”
夏景生站定。
“你原打算加票吗?”孙闻溪问道。
夏景生哼笑一声:“我囊中羞涩,可比不得孙少出手阔绰。”
孙闻溪刚欲接话,夏景生却径自下了楼。
“孙少。”伙计在一旁赔笑道,“我们班主说了,此番让您破费了,若您还想要那‘独处’的功夫,改日再给您……”
“罢了。”孙闻溪挥挥手,“我只想逗逗景生,不让他与兰老板‘独处’,没想到却将人惹恼了。”
伙计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味来,自觉知晓了天大的秘密。
孙少掷重金,只为不让夏大少与兰老板“独处”。
伙计自行脑补了一场大戏,结合坊间的种种传闻,只当夏景生钟情于兰老板,孙闻溪吃味,这才花了大价钱阻止二人“独处”。
夏景生心里挂着事儿,步子不觉走得快了些。
他原以为只有孙闻溪会跟自己打擂台,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倒不知道是个何许人物。
昔年他与兰承云“独处”一室,外界总以为有甚风流韵事,实则不过是对坐饮茶聊天,他也会借此时机为兰承云诊脉针灸。
兰承云盛名在外,总有人对他垂涎三尺,夏景生实在不忍看他为此事担惊受怕,是以借着自己的“威名”为兰承云谋一方安乐天地。
只是这一回,不论这出了大价钱的老板是什么身份,总归不会是与兰承云喝茶聊天的。
夏景生加快了脚步。
班主正喜滋滋地数着金条,抬眼瞧见夏景生,忙赔笑道:“夏大少,您怎么来了?”
“与承云独处之人,是何身份?”夏景生也不绕弯子,单刀直入地问。
“大少,非我不愿说,实在是客人的隐私不便透露。”
夏景生正要说话,忽然听见兰承云房中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
动静实在太大,班主也被吓了一跳。
夏景生趁势踹开房门,就见宋晖整个儿跌在地上,兰承云坐在桌边,手中紧紧地握着一柄簪子。
“出什么事了?”夏景生急问。
“他……他……”兰承云指着倒在地上的宋晖。
宋晖整张脸涨成了绛紫色,此刻正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夏景生听着那不绝于耳的惨叫声,一阵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我什么也没做,他自个儿倒下了。”兰承云颤声道。
班主霎时间失了智般嚷嚷开来:“出事儿了,出事儿了,快去叫人。”
戏班子里本来就人来人往,这会儿更是乱作一团。
班主端了水喂给宋晖,没想到宋晖如数吐了出来。
这一吐,将一旁兰承云的衣衫打湿了。兰承云退开两步,看着一身水渍,无奈道:“我先去换一身衣裳。”
这时,夏景生倏地握住兰承云的手腕。
兰承云手上那银制的五帝钱手串,变黑了。夏景生眼神一利,看向兰承云的眼神带着浓浓的审视:“茶水里有毒?”
兰承云懵然道:“我不晓得。”
夏景生瞧了眼茶杯,这茶水是从水壶里倒出来的,作为屋主的兰承云洗不脱嫌疑。
叶恒朗接到消息赶来,第一时间将兰承云拿下,对外却封锁了消息,只说宋晖急症发作,将戏班里的宾客都遣散了。
等人都走了,叶恒朗看向兰承云的目光登时严肃起来:“兰老板,这可是第二起了。”
兰承云指尖微颤,身板儿却站得笔直:“什么第二起?”
叶恒朗的指节不急不缓地叩着桌案:“我们虽已查明,周宁川的死因并不是胸前的创口,可周宁川却是死于蛊毒。”
“蛊毒?”兰承云悚然一惊,“那是什么?”
“这该问兰老板你啊。”叶恒朗似笑非笑道,“哪有下蛊之人不知晓蛊毒的道理。”
兰承云怔怔地看着那茶壶,百口莫辩。
叶恒朗在这边审问兰承云,夏景生则在那边查看宋晖的状况。
和周宁川不同,宋晖的腹部并无肿胀鼓起,即便他疼得打滚,从外观上看腹部并没有任何异常。
孙闻溪蹙眉道:“两者的症状不一样,也许是宋晖吃坏了肚子。”
夏景生瞧着半死不活的宋晖,嘱咐伙计煮一个鸡蛋,将那鸡蛋白剥离开来。
那伙计这会儿小心翼翼地端着蛋白进来,按夏景生的吩咐将蛋白喂入宋晖口中。
怎料宋晖唇舌一动,将那蛋白整块吐了出来,那伙计躲闪不及,衣裳也遭了秧。
一旁的戏子见状,都闷不吭声,只有应尝芳把玩着手腕上的金钏儿,嗤笑道:“瞧见了吧,宋老板一个发作起来,谁能讨得了好。”
第二十八章
“蛋白变色, 确是中蛊。”夏景生避开人群,沉吟道。
“如此说来, 这下蛊之人就藏在戏班中?”孙闻溪瞧了眼周遭, “岂不是人人都有嫌疑?”
“戏班人多眼杂,却也正好藏身。”夏景生蹙着眉头,“蛊毒认主, 必须将下蛊之人找出来,才能根绝后患。否则,宋晖身上的蛊毒没法解,会被生生折磨而死。”
这时,叶恒朗完成了第一阶段的审问。
兰承云的样子不像是扯谎, 他对下蛊这事儿半点不知情。
叶恒朗提议:“我倒是有个主意,不过要委屈兰老板吃些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