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风水先生(16)
好一个“不乱来”,夏景生刹那间想起那个被扼杀在萌芽里的吻,一时竟无言以对。
他这副表情,落在何开晟眼中,倒显得不寻常了,原本何开晟并不信两人的绯闻,见状却不由地信了几分。
最终,夏景生与孙闻溪同住一屋。
进门后,孙闻溪果真信守承诺,规规矩矩地看起书来,只是那浴袍松松垮垮地系在身上,夏景生一错眼,就瞥见那白花花的胸肌。
……
夏景生飞速掩上了浴室的门。
从浴室的镜子里,他瞧见自己耳根上的红色。
待夏景生收拾停当,孙闻溪已经躺下了,只留了一盏昏黄的电灯。
夏景生放轻脚步,躺到床上。他向来是不认床的,今日却不知怎的,竟翻来覆去睡不着。
一闭上眼睛,鼻尖便萦满了孙闻溪的气息,脑海里全是孙闻溪在灯下看书的模样。
隐隐的,瞧见孙闻溪回头冲他笑,而后听见孙闻溪的声音:“原来你爱用宣利洋行的香皂,好闻。”
夏景生一个激灵,坐起身来。
却见四周一片漆黑,只有窗边隐约透进的一丝月光。
他这是,魇着了。
这时,身边亮起暗黄色的电灯,孙闻溪轻声问:“你没事吧。”
夏景生摇摇头,却见孙闻溪翻身下床,摁响呼叫铃,叫了一杯鲜牛乳。
孙闻溪将牛乳递给夏景生:“喝了再睡。”
夏景生尝试着抿了一口。
鲜奶带着淡淡的膻味,温热的口感很好地安抚了躁动的神经。
次日,孙闻溪睁眼时分,见窗边站了个人。
厚重的窗帘拉开了一角,隐约还能瞧见微微泛白的天际。
孙闻溪掏出怀表一瞧,离日出还有些时候。
他低声笑道:“夏大少倒是好兴致,一早起来瞧日出。”
夏景生仿佛入定了一般,半点动静也无。
孙闻溪行至窗前,从窗户上瞧见夏景生的脸。
明明是面无表情,孙闻溪却从中读出了某种压抑着的悲伤。
“怎么了?”刚睡醒的孙闻溪,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喑哑。
夏景生睫毛微闪:“无事。”
恰在此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门外是一脸焦急的何铭。
他转身取过一枚信封,塞到夏景生手中:“贤侄,你当日说得不错,鬼神之事确实不可怠慢,是我疏忽了。”
夏景生瞧着手中厚厚的信封,了然道:“伯父家中出事了?”
何铭紧紧地握着夏景生的手:“贤侄,现下只有你能帮忙了,开聘他……他被东西缠上了。”
最后商议,何开晟留下主持大局,孙闻溪载夏景生一行前往何家。
车子驶近何家的大门时,夏景生眼神一利。
上一回出席何家的舞会,夏景生曾观察过何公馆的风水布局。
何宅门前明堂宽阔,东侧建有人工湖,是典型的“贵人水”格局,有助于屋主纳福聚财。
加之何铭为人慷慨,乐善好施,彼时何家门前一派祥瑞之气,可今日再见,何家门前却汇聚了一团团黑气。
一进院子,扑面而来的阴冷感侵袭全身。
踏进大宅,阴冷感更加明显,明明外头晴空万里,屋中却一点温度都没有。
客厅挂满了桃木剑一般的法器,墙上满是黄底的符纸。
何铭领着二人上了楼,在何开聘的房门前站定。
夏景生眼看着浓稠的黑气不断地从门缝里渗出来。
门内传来丫鬟着急的呼喊:“少爷,您别这样,您一上午没吃东西了,先吃……啊!”
一声尖叫划破了宁静,夏景生推门而入,只见满地都是碎瓷片。
床上,何开聘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口中胡乱说着:“别叫了,都给我闭嘴!”
何铭惨然道:“自打那日将人从亨利饭店带回来,开聘就一直这副样子,饭也不吃,觉也不睡,只躲在被子里不出来。”
夏景生环视一周,发现窗子上还贴着大红的双喜,何开聘的床铺也是新婚用的喜褥与喜被。
最终,夏景生的目光定格在屋内那堆喜礼上,上前将其中一个礼盒拿出来。
何铭不明所以:“当日宾客的贺礼,记名的都已经退回去了,这一堆是没记名的,怎么,这盒子有古怪?”
孙闻溪瞧着眼前的礼盒,蹙眉道:“可以打开吗?”
第十七章
夏景生点头,孙闻溪将礼盒打开,见里头是一个穿着红肚兜的喜娃娃。
那喜娃娃的面相与何开聘有几分相似,可本该洋溢着喜气的眼睛,看起来却有些阴森。
“奇怪,这喜娃娃怎么只有一个?”孙闻溪疑惑道,“不该是一对吗?”
“因为这不是喜娃娃。”夏景生目光冷冷地看向何铭,“伯父,何开聘先前,有恋人吗?”
何铭扯了扯嘴角:“当然有啊,开聘和逸莲……”
“我指的不是段逸莲小姐,而是其他人……”夏景生打断了何铭的话,表情愈发严肃。
“这……”何铭面露难色。
夏景生的神情彻底冷下来,面无表情地指着盒中的娃娃说:“这是讨债娃娃。”
都说儿女是父母前世的债,讨债娃娃正是来源于这个说法。相传旧时有个男子,宠妾灭妻。妻子生下的幼女患了病,他将母女二人囚于偏房,不闻不问,也不为女儿请大夫,不久后,幼女过世,妻子经受不住打击上吊自尽。此后,偏房一直空置,可男主人每天都会听到有人在他耳边问:“爸爸,你为什么不要我和妈妈?”
无论男主人走到哪里,这个声音都一直跟着他。最后,男主人承受不住压力,自杀了。房子在男主人死后,成了凶宅,过了好些年,才被一富贵人家买去。
这以后,宅子里的下人说,每次路过偏房,都会听见里面传来小女孩的哭声,可打开偏房的门,里头却空无一人。管家命人彻底打扫偏房,却一无所获,只在床板下,找到一个被遗弃的娃娃,有着乌黑的长发,懵懂的大眼睛……
大家都说,是娃娃替小主人回来讨债了。
“伯父,你说,送娃娃的这个人,是想替谁讨债呢?”夏景生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听得人遍体生寒。
何铭满面惊惧地后退了两步:“是荷娘!是荷娘回来了!”
“荷娘?”夏景生觉着这名字有几分耳熟,却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
何铭叹息一声,命人取来半张泛黄的旧照片。
照片中的女子穿着一袭精美的绣花旗袍,身段玲珑,巧笑倩兮,两颊上还有一对梨涡。
“她就是荷娘。”何铭看着照片,面露悔意,“开聘很喜欢她。”
“既然喜欢,为何……?”孙闻溪不解道。
“荷娘样样都好,长得漂亮,性情也好,可她出身青楼……”
孙闻溪和夏景生均是一怔,旋即明白了。
荷娘纵使有千般好,也不能和何开聘在一起。
何家绝对不允许一个青楼女子进门,这样的世家大族,荷娘的身份就算抬做姨娘都不够,更别说做正妻了。
何铭:“那个时候何家和段家已经在说亲了,我原想着既然开聘喜欢,那等开聘娶妻了,再纳荷娘当个姨娘也好。可没想到,荷娘怀孕了,段家坚决不许荷娘把孩子生下来,不然婚约就黄了。”
夏景生:“孩子打掉了”
何铭:“难产,生下来是个死胎,荷娘的命也没保住。”
何铭看着那讨债娃娃,急切道:“这是荷娘回来讨债了,说到底,还是我们何家对不起她。”
“死胎?”夏景生问,“现葬在何处?”
事已至此,何铭只得领着人前往荷娘的葬地。
荷娘是跟孩子葬在一起的,在偏僻的山脚下,立了个简陋的标志。
“这里有被人翻动过的痕迹。”孙闻溪俯下身仔细瞧了瞧。
何铭细看之下也发现不妥,蹙眉道:“好像是被人翻动过。”
夏景生垂眸道:“挖开吧。”
何铭一惊,出言阻止道:“这……恐怕不妥吧。”
夏景生冷声道:“若然那礼盒中装的是讨债娃娃,它必然沾染了何开聘骨肉的气息。可荷娘产下了死胎,那就说明有人将娃娃放在坟里很长时间。”
何铭脸色微变,没再言语。
下人听从吩咐,将坟头挖开,何家总算还有些良心,给荷娘备了一口薄棺。
经过这么长时间,尸体早已变成了骨架。
大小两副骨架,肉眼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来。
孙闻溪瞧了一眼,哂笑道:“何老先生,看样子你没说实话啊,这小的分明不是人的骨架,是猫科动物的骨架。”
孙闻溪在国外学过解剖,骨架的不妥他一眼就能瞧出来。
何铭脸色铁青,原先他还存了蒙混过关的心思,如今被孙闻溪一语道破。
棺中除了大小两副骨架外,别无他物。
夏景生指着下人手中的礼盒,一双眼睛漠然地审视着何铭:“你再仔细看看,那娃娃身上,是不是带着孩子的东西。”
何铭盯着那娃娃看了片刻,某一瞬间瞳孔猛缩。
“是长命绳,娃娃手上的长命绳是孩子的。”何铭哑声道。
“果真如此。”夏景生闭了闭眼。
何铭一心惦记着何开聘的安危,忙追问道:“我儿可还有救?”
夏景生瞥了他一眼:“天道循环,子债父偿,好在你还有一丝良知,没有杀死何开聘的亲生骨肉,否则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
何铭松了口气,旋即一叠声道:“这事跟开聘没关系,全是我拿的主意,开聘不敢违抗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