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风水先生(57)
父子俩在祠堂见的面。
夏景生进门时,夏功成正在点香,三跪九叩后,夏功成招呼夏景生:“来,给夏家的祖宗磕头。”
夏景生磕过头,上过香,夏功成才缓缓地开口道:“景生啊,按照夏家的规矩,一向是男儿上家谱,女儿随夫家。你虽是男儿,但却未娶妻,爹寻思着,等你成了亲,你到了孙家,就是孙家的人了,爸便把你的名字从家谱中拿下来。”
夏景生倏地抬眼,他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夏功成见他面色不善,以为他是在乎财产,拉长了声音道:“景生,孙家是富裕之家,你与孙少成亲后,衣食上自是不愁的。你看眼下的夏家,也没有多少钱财了,景瑞他还要娶亲,你就……体谅体谅……”
“我到了孙家以后,便不再是你的儿子,爹可是打算将夏姨娘扶正?夏家自此便只有夏景瑞一个儿子?”夏景生愠怒。
夏功成沉默了。
“当真是人走茶凉啊,我娘人没了,到最后连个名分都保不住。”夏景生冷笑道。
“景生,月儿是很好,可她走得太早了,这些年你夏姨娘里里外外为这个家操心不少……”
“你不配提我娘的名字!”夏景生怒道,“若是我不同意呢?”
“景生,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爹已按你娘的意思,护你周全,爹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生事儿。”夏功成的脸色很是难看。
“那你就不该提!”夏景生寸步不让。
夏功成大家长当久了,几时被人这般忤逆过,当即拍桌道:“我不是在跟你商议,此事我已经决定了,你毋用多说。”
“这就是护我周全?你当真要如此?”夏景生冷冷地看着夏功成。
“我意已决……”
“好,这些年我也挣了一些钱,既然你要把我卖出去,我就用这些钱买断我自己,今后夏家的所有事情,皆与我无关。今日我离开了这里,便不再踏入。”夏景生眼中已失了温度。
这个他担了二十年的夏家大少爷的名头,终是要摘下了。
直至今日,他仍记得当日被人从别庄接回夏府,府中人看他的陌生眼神。
他原以为自己终于回家了,殊不知他于夏家而言,始终都是一个短暂的过客。
夏景生的步子放得很慢,等他回到房间,负责梳妆的喜婆一把将他拽了过来:“哎哟,我的新姑爷,你可快些吧,时间可紧着呢。”
几个小厮手脚利落地帮夏景生穿上婚服,那喜婆将他摁在椅上,好一通打扮。
夏景生再睁眼时,瞧见的是镜中俊眼修眉的俊俏公子。喜婆瞧着自己的手艺,喜不自胜道:“这可是头一遭有两位新姑爷呢,凤冠霞帔都用不上了,不过这样瞧着也俊!”
她下意识地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刚想塞夏景生手中,忽然想起性别不大对,手上的动作一时僵住了。
“怎么了?”夏景生见她面色纠结,遂发问。
喜婆一跺脚:“将就着看吧。”说着,把手册往他手中一塞,急哄哄地招呼人出门了。
夏景生一脸莫名地翻开手中的册子,只瞧了一眼,便两颊绯红,心跳如鼓。
那小册子中,皆是洞房花烛夜的实操图解,不过画上的主人公是一男一女,难怪方才喜婆会是这副神情。
恰在此时,一阵敲门声传来。夏景生慌忙将那册子塞进袖中。
“姑爷,孙家接亲的车子来了!”喜婆在门外喊道。
窗外的天色刚刚泛白,天空还留存着破晓前的一抹微蓝。夏景生站起身来,最后看了眼镜中的自己。
拉开门的一瞬,鞭炮声响起,打破了清晨的寂静。
夏景生在众人的拥簇下,坐上了孙家迎亲的车子。
那日清晨满室香烛炮仗的气息,始终镌刻在夏景生的记忆里。
第五十章
车子载着夏景生一路前行, 街道上静悄悄的,只有道旁的野狗在叫唤。
路线是早已规划好的, 夏景生正闭目养神, 车子却忽然停下了。
“怎么了?”夏景生睁开眼睛。
“大少……”孙家的司机为难道,“前头有截树桩子拦在路中间。”
按照习俗,迎亲这一路上, 若是在路上碰见大石或树桩拦路,便要将轿子遮起来,否则便不吉利。
夏景生坐的是轿车,迎亲队伍唯有拿红布盖住车顶,又在车前系上红绸。
车窗外, 喜婆的声音传来:“不是让你们提前检查了么,这迎亲路上要顺顺当当才好, 不要遇见什么挡路的东西。”
下人辩解道:“我们事先检查过的, 谁能料到会有截树桩子在这儿呢?还恰好拦在路中间,就跟中邪了似的。”
“呸呸呸。”喜婆赶紧止住话头,“这话若是让人听见了,当心扣工钱!”
好不容易车子继续启动, 大伙儿都松了口气。
喜婆吩咐道:“给我奏乐,驱驱晦气!”
这时, 不知从哪儿窜出一群乞丐, 冲着迎亲队伍不依不饶道:“各位行行好,给口吃的吧。”
那群乞丐身上都是灰,喜婆叫道:“哎哟, 哪里来的臭乞丐,脏死了,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把人赶走!”
下人照着吩咐,把乞丐赶走了,整顿了一番,迎亲队欢欢喜喜地向前走了。
没有人留意到,在街角的墙根处,有个披散着头发的女人,她浑身脏兮兮的,正小心翼翼地啃着一瓣脏了的窝头。
过了一阵,方才那群乞丐径直冲墙根走去,为首的乞丐抬脚把那女人踹到一边:“哪来的臭婆娘,滚远点儿,这是老子的地盘!”
女人连滚带爬地躲到了一边,一群乞丐连个正眼都没给她,三三两两地坐下来。
为首的乞丐掰数着兜里的零钱,啐了一口:“呸,还当那孙家多有钱,娶亲那么大的事儿,都没讨要到几个赏钱,老子千辛万苦弄那树桩子拦路,早知道就不费这劲儿了。”
“大哥,我早跟你说了那说书先生不靠谱,什么孙夏联姻轰动江城,都是胡说的。你想啊,男男成亲,孙家夏家都抱不上孙子,能高兴嘛,肯定不给赏钱啊。”一旁有人附和道。
“就是,我看那孙家那么抠门,夏大少在孙家,也没好日子过啰……”
那些个乞丐大声地议论着,没人留意到,缩在角落的女子停下了啃窝头的动作。
她挣扎着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朝着迎新的路线走去。
“诶,那家伙干嘛呢?”有人发现了她的动静,诧异道。
“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傻子,你管这么多做什么?来来来,把钱分一分……”
孙家门前聚集了许多人,奏乐声、鞭炮声、道贺声不绝于耳。
孙闻溪穿上那特制的喜服,取下腕上的手表。镜中的他长身玉立,一双眉眼格外精神。
听见外头传来奏乐声,下人喜道:“恭喜少爷,这是新姑爷到了。”
孙府是西式建筑,特地在花园里搭建了拜堂的场地。
车子刚进院门,一炮礼花从天而降,彩带纷纷扬扬地落了一地。
车门开启,外头伸进来一双手。
夏景生顺着那手往上看,瞧见了一身大红喜服的孙闻溪。
喜婆高声道:“新郎到——”
夏景生把手放在孙闻溪温暖而干燥的掌心,抬脚迈出车门。抬头的一瞬间,他发现孙闻溪正用手替他挡住车顶,防止他被撞到。
一个微小的细节,瞬间让夏景生躁动不安的心平静下来。
仿佛周遭喧天的锣鼓声、宾客们的谈笑声都与他无关,此时此刻,唯有牵着他的人,才是至关重要的。
孙闻溪牵着夏景生穿过花堂,行至礼台上。
孙其满与亲朋好友已就坐,孙其满满脸笑意。
引赞高声唱诵道:“一拜天地——”
夏景生与孙闻溪牵着大红绣球,虔诚鞠躬。
弯腰的一刻,夏景生忽然有种不真实感,一路走来的一幕幕,如同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回放。
初见时,他与孙闻溪素昧平生,彼此针尖对麦芒,却因为一桩又一桩的奇事,熟识彼此。
冥冥之中,好像有一根线将他们维系在一起。
“二拜高堂——”
他们的家庭出身不尽相同,孙家是前途无量的新贵,而夏家是日薄西山的世家,原本该遭遇重重阻碍的他们,却最终走到了一起。
孙其满乐呵呵地接过了夏景生的奉茶,还现场叮嘱道:“小两口,婚后要好生相处,和和睦睦。”
“夫夫对拜——”
这场婚礼在整个江城史无前例,就连那传统的唱祝词也改了。
夏景生抬眼看向孙闻溪,那婚服穿在孙闻溪身上,显得格外挺拔。
弯腰的一刻,夏景生拽紧了手中的红绸,心跳如鼓。
“礼成!”随着引赞的一声高呼,四周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宴席开场,作为新人,他们要轮番地敬酒。
夏景生看着一对白玉酒杯被斟满,小小地尝了一口,诧异地瞧着孙闻溪。
那杯里盛的不是酒,而是普通的水。
孙闻溪若无其事地搂着夏景生的后腰,端着笑脸一张张桌子地敬过去。
今日孙夏联姻,吉祥戏班精心排了一出《抬花轿》,特地请兰承云出山。
此时,大戏开场,兰承云身着大红袍服,数月后再度开嗓,赢得了满堂彩。
趁着大伙儿的注意力在戏台子上,一对新人也总算可以歇一歇。
夏景生看着戏台上巧笑倩兮的兰承云,想起了他与孙闻溪的第一次见面。
那时,他在二楼的雅间,将孙闻溪的相貌看得清清楚楚,却不料最终会与这颗福星“共结连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