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长明(91)
窦玉在官场上见过不少酒鬼同僚,他道:“有极大的可能会无视军纪酗酒。”
“正是。”明景宸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交给他俩,“这是我从安宛带来的蒙汗药,无色无味,把它掺进酒里能更快放倒这群人,事后查起来,也只会当他们是饮酒过量,不会察觉是被动了手脚。”
能在临行前就想到如此阴损的招数,这位景公子真是心思缜密得可怕。邹大对他还未曾暴露的能耐和手段愈发忌惮了。
两人将药粉均等地掺进酒水里,重新盖好封口,就听明景宸继续说道:“邹大,你和窦大人伪装成运酒的伙计,不慎打翻了酒坛子,等引起戎黎士兵的注意后再设法哄他们喝下这些酒,然后立刻躲起来替我望风,一旦有人靠近就模仿夜莺叫上四声,我再设法脱身与你们会和。”
“记住,千万小心,别让他们发现你们是中原人。”
邹大点头道:“这个你放心,我会戎黎语,只要窦大人不开口,应当不会被拆穿。”
交托完计划后,邹大和窦玉两人按照明景宸的吩咐将车推了出去,故意在广场边摔碎了酒坛子,很快有五六个戎黎士兵呼喝着命他们站住,并跑过去盘问了起来。
好在事情比预想的还要顺利,这帮贪杯的戎黎人在发现有酒后,压根不需要邹大他俩费什么劲,就自发地将封口揭了开来,连招呼都不打一声,整个抱起来咕嘟咕嘟就灌了小半坛。
那名士兵抹了把脸上的酒液,用戎黎语朝身后的广场上招呼了一声,剩余的人立刻蜂拥而至,将整车的酒据为己有。
邹大作势要阻止,立马被人在屁股上狠踹了一脚,他佯装害怕,拉着窦玉讨饶了几句后,在士兵们的哄笑声中逃之夭夭了。
明景宸将一切看在眼里,见戎黎人将酒坛子搬到篝火旁,仍旧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块儿,边饮酒边说些粗鄙的玩笑,等到酒劲上来后,又开始吆五喝六,更有为了几口黄汤起了争执拳脚相加的。
哔啵作响的篝火被烈酒浇注后突然爆开刺目的火光,这帮被烈酒迷糊了神智的戎黎士兵无知无觉地继续手舞足蹈,状若癫狂。
等到月光从积云中露出一角时,广场上再次恢复了平静,明景宸从黑暗中步出,周身披了一层暗淡的月辉,又披了一层耀目的火光,他身后是横七竖八歪倒于地的戎黎士兵,这个情景怎么看怎么诡异。
高炎定一直闭着的眼睛蓦地睁开,瞳孔中倒映着月色、火光以及他……还有明景宸现下无法读懂的波澜在其间不安分地涌动。
【作者有话说】
缺席了好几章的王爷总算露脸啦!
第89章 无名火起
“你来啦。”
高炎定的声音较以往虚弱了不少,脸上一半火光跳跃,一半黑影倒悬,像是把他这个人撕裂成两半,一半在人间,一半在阴曹,他比白日里更加憔悴,嘴唇干裂得厉害,因为极低的气温,睫毛和头发上结了一层薄薄的秋霜。
明景宸下意识张了张嘴,可脑海里空白一片,不知要说些什么。
高炎定望着他,朝他微笑,由于牵扯到面部伤口,导致这个笑容有些丑陋糟心,他语含指责地道:“你不该来的,戎黎人的地盘除了沙子还是沙子,还危险重重……你比先前瘦弱憔悴了不少。”
他自己如今遍体鳞伤,整个人气若游丝,怎么还好意思说别人憔悴的?
明景宸不说话,让高炎定以为自己两句话又把人气到了,他身上疼得厉害,正想找个人说说话来转移注意力,眼前站的又是千里迢迢为自己冒死而来的心上人,他虽然嘴上说着“你不该来”,可心底是极为高兴欢喜的。
觉得对方心里不是全然没有自己,什么混账天授帝,什么豢宠,自这一刻开始,这些所谓的明景宸的过去,对于高炎定来说都不重要了。
对方即便不向自己交付全部的真心,自己也会好好待他。
许久未见,思念被积压了厚厚一层。
高炎定从未见过这样的明景宸,他身上穿了一身戎黎人的皮毛衣裳,戴着同花色的帽子,两侧的头发编成小辫垂在肩膀上,少了些江南世家公子的贵气诗意,多了点塞外的异域风骨。
他心里觉得好看,嘴上却说:“蛮人的衣裳粗陋,款式、材质都不及我王府中的别致精细,不衬你。”
明景宸对他的不着调早就见怪不怪,懒得和他计较,把肩膀上的小布包拿了下来在地上打开,里头装着水囊干粮。
“景沉!”高炎定看到水和食物不禁口齿生津,他被绑在日头下暴晒了一天,水米未尽,纵然是铁打的都扛不住这样的折磨,更遑论他身上还有伤,能坚持到现在全赖他自己身强体健。
明景宸将塞子拔了,捧着水囊送到他嘴边,高炎定喝得又快又急,喉结不住地上下滚动,等他喝够了半壶水,突然抬头用亮若星辰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瞧,瞧得明景宸脸上火辣辣地烧。
因为这般炽烈的目光让他无所遁形,明景宸总算开口说了今晚对高炎定的第一句话,“够了?”什么够了?
高炎定点点头又摇摇头。
明景宸懒得和他打哑谜,拿了个面饼让他充饥。
高炎定低头咬了一口,“呸”了一声,吐得老远,他委屈道:“景沉,你哪儿弄的饼,又干又硬,嚼着还没味道,和石头有什么分别。”
明景宸第一次觉得这人有些矫情,想讥讽他几句,但见他满身满脸的伤,压根找不到完好的皮肉,只好忍住了,耐下性子将那块面饼子掰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又沾了点水令它们稍稍软化些,才又喂给高炎定吃。
这回对方连个屁都没放,吃得心满意足,将他带来的三个面饼都吃了个精光。
“景沉,水,噎着了。”若不是自己现下是个阶下囚,高炎定对这种饭来张口的待遇真是求之不得。
明景宸没有立刻将水囊递过去,而是从一个白瓷瓶儿里倒出一粒琥珀色的药丸扔进了水囊里摇了摇。
高炎定半开玩笑地问他:“不会是毒药罢?”
“没错,见血封喉的那种,快喝。”明景宸强硬地给他灌了下去。
高炎定砸吧下嘴,没觉出什么奇怪的味道,想来那么小的一粒,化在水里,即便有味道也给冲淡了。他心里倒从未怀疑明景宸会真的下毒害自己,真存了歹心,又何必跋涉千里地特意赶来下毒?见死不救岂不更加简单省事?
明景宸又拿出金疮药给他治伤,高炎定疼得冷汗连连,却一直忍着没出口。
由于那场沙暴,他身上拢共只剩这么一瓶金疮药,全部用完也只够粗略地将他身上几处严重的伤口做个简单处理。
高炎定宽慰他道:“这便够了,我龙精虎猛,这点小伤真不碍事。”
他此时仍旧维持着白日里的变扭姿势,百斤枷锁如山岳般沉甸甸地压在他肩头,牢牢箍在他脖颈里,他连动弹一下都艰难,在与明景宸说话的时候,还要被迫仰着头并尽可能地将目光不断下移,如此才好将他心爱之人全部囊括在眼中。
他这般真实的狼狈模样,与他说的话实在南辕北辙。
明景宸只当他是在逞强,方才喂水吃饭外带上药耽搁了不少时间,瞧天色,离换班的时辰应当不会太远,留给他俩的时间不多了。
他道:“你要一直这样被绑着等他们砍你脑袋?”明景宸不认为高炎定真会输得这么惨,六百精锐竟会无一幸存,自己还成了戎黎人炫耀战功的阶下囚。
高炎定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戎黎人猖狂了那么多年,也该到头了。既然两年前没被我打服气,那这次我要他们就此一蹶不振,彻底长个教训。”
“你要如何?”明景宸见他说得胸有成竹,可他如今的模样实在欠缺了说服力。
高炎定却闭口不提此事,转而说道:“景沉,能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你,我很高兴,你这份跨越戈壁大漠千里追随的深情厚谊,我高炎定将来必定十倍百倍地报答与你,我向来言出必行,所以我绝不允许自己有事,这点你要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