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长明(127)
“正是。”提起高炎定的母族,潘吉脸上忍不住露出少许鄙夷的神情来。
能让这个对高炎定向来忠心不二的属下都现出这样个人化的情绪,倒是让明景宸开始对这帮人的所作所为愈发好奇起来。
潘吉道:“王爷的母亲出自佩州秋家,秋氏是当地的豪族,他家自前朝起就在佩州累世经营,到如今树大根深,与池、黄两家互通姻亲,是当地的三大地头蛇。”
明景宸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你是说这次的事不仅秋氏有份,池、黄也参与其中?”
潘吉道:“根据那些军匠的指认和属下过去对这三家的了解,八九不离十。”
明景宸摩挲着茶盏外沿,道:“你继续说下去。”
潘吉不无愤慨地说:“秋氏仗着与王爷的关系,近些年来越发不成样子,每每在外打着王爷的旗号作威作福,行事猖狂跋扈,家中子弟个个是斗鸡走狗、眠花宿柳的纨绔。之前王爷也曾出手惩治过他们,但秋家每次都搬出早逝的秋王妃和大公子,大打亲情牌……”
明景宸心道,天不怕地不怕的高炎定竟然也有被人掣肘的时候,真是叫人打心底里觉得痛快。
结果,潘吉一个人说得义愤填膺,却发现景公子脸上露出一两分快意的笑,起初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等他再去看的时候,对方脸上耐人寻味的笑意却早就消失无踪了。
“这秋家与另外两家联合在佩州私设铸造坊,制造兵器倒卖获利。可即便这样他们仍不满足,曾联袂来安宛向王爷提议想要插手北地军营的兵器供应一事。”
“这事,他没答应。”明景宸很是肯定地点出了关键。
潘吉道:“景公子明鉴,正是如此。当时王爷虽气愤这三家狗胆包天,妄图将手伸到军营之中,就把他们斥责了一通后打出了王府。”
明景宸叹了口气,一针见血道:“可惜世人在泼天的富贵面前,纵使刀山火海也无法断绝他们不断膨胀的欲,念。高炎定看在他母亲的颜面上,只不疼不痒地略施小惩,只会纵得他们更加不知天高地厚。岂不知,当初这三家人来安宛不过也是存着几分试探的心思。在确定了高炎定犹有顾念的情况下,可想而知他们会如何做。”
潘吉现下深以为然,只觉得景公子说话做事总与他外在这副年轻漂亮的皮囊相去甚远,精准老辣得像是个浸、淫,官场多年的老政,客。
“当时王爷在三家面前挑明过,但凡佩州一日有军器局,那么不管旁的什么人,都休想越过朝廷的明文政令,妄图取而代之。”
明景宸心道,高炎定此举不啻于是拉大旗,作虎皮。他自个儿都无视朝廷法度,蔑视天子威仪,却还能堂而皇之地用这番理由企图约束别人,着实可笑!
潘吉沉痛至极,“这次,他们趁王爷不在北地,监官又是新官上任,就觑着空子制造了一场‘意外’导致军器局发生了爆炸,官吏、军匠死伤严重。”
第123章 以死相逼
明景宸听到这儿,瞳孔微缩,面上露出骇然之色,他脑海里浮现昨日那军匠身上的烧伤惨状,顿时面沉似水,如同深渊。
“属下一连询问过好几人,他们都一致指认在发现军器局局部发生爆炸后,他们试图冲出去,可都被埋伏在外头的三家人手阻拦住了去路。对方人多势众,竟还动用了弓箭阵,凡是冒然出去的,都万箭穿心而死。他们百来号人被逼退至作场内,等埋在周边的火药悉数引燃,侥幸逃出生天的不过二十来人。三家见人没死绝,在城内大肆搜捕,为了活命,他们只好一路逃到了云州来。”
明景宸道:“他们想找高炎定主持公道?”毕竟能在北地威慑这些无法无天豪族的,也只有镇北王一人了。
不过,昨日在香屏山上遇到的那个军匠,在误以为自己是高炎定时,那惊惧恐慌的模样不似作伪。
潘吉道:“他们二十来人在逃亡途中产生了分歧,一些人觉得三家有咱们镇北王府做后盾,只要一日在北地就一日不见天日,不如渡江去南地博个活命的机会。而另一些人则觉得,如今南地时局动荡,他们宁愿在北地做太平犬也好过去南地做乱离人,他们打算赌一把,希望能得到王府的庇佑。”
这番话莫名戳中了明景宸敏感的七寸,他心中一痛,只觉得可悲可叹。
“他们双方谁也无法说服谁,最后只能分道扬镳,中途又有人因为重伤不治死了。他们来到安宛后,因身上没有入城的路引文书,只能躲在附近的香屏山上。昨日您最先见到的那人则是临阵动摇,觉得生路渺茫,产生了退意,结果被咱们碰巧撞见了。”
明景宸到此已经了解了事情的大概,他闭了闭眼隐去其中某些难以名状的情绪,对潘吉道:“我知道了,别院的人你务必要仔细照看。不管将来你家王爷如何处置此事,这帮人都极为重要。”
潘吉应下后,忽然欲言又止地望着他。
“有话直说。”
潘吉道:“您觉得后续王爷知晓了此事后,会如何处置?”
他虽没有明说,但明景宸听出了其中深意,潘吉这是担心高炎定这次又雷声大雨点小,为了区区一个秋家,枉顾事实,将罪魁祸首轻轻地放过了。
明景宸眸光微沉,面上瞧不出喜怒,“他如何行事,我怎么知道?”
这话,潘吉一个字也不信,只当他是想避嫌,不愿掺和到秋家的官司里头去,不免心里失望,于是也不再多言,只说别院还需人照看,自己先行告退了。
明景宸把着冷掉的茶盏静坐了许久,久到梅姑不安地靠近唤了他一声,他才中断了思路回过神来。
他安抚地笑笑,“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梅姑忧心道:“公子,依奴婢看来,秋家的事最是棘手,您不宜过问。”
梅姑自从被高炎定派到听雪堂来之后,可谓是事事亲力亲为,但往日里她除了对自己的生活起居关怀备至以外,是很少针对某件外头的事发表自己的看法的。
她此番突然出言提醒明景宸,着实有些出人意料。
“梅姑,你也觉得秋家不好惹?”
“奴婢只是觉得血浓于水,秋家再混账,王爷也无法割舍掉秋王妃那一层的亲缘,真的治他们的罪。况且秋家的老太君健在,她是王爷的亲外祖母,她这个人最是护短,若是她出面……王爷少时父母早丧,唯一的兄长也不幸殒命。高家这边人丁稀薄,对王爷来说,这世上剩下的血亲不过寥寥,所以……”
后头的话梅姑没有说下去,但明景宸已经知道了她的意思,不过他却并不认同这种观点。
“梅姑,虽然我不想承认,但事实上你家王爷有鸿鹄之志。如果因为这点微薄的亲缘,让他一味心软放纵,他最终是成不了事的。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这样简单的道理,他要是故意装作不懂,后续事败也就怨不得谁了。”
可实际上,高炎定私纵秋家,就是在为将来埋下祸根。他理应乐见其成才对,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如同梅姑说的那样,冷眼旁观,只当不知。
他高炎定的好坏前程,与他明景宸有何干系?
手指在桌案上轻敲数下,明景宸终于下定了某个决心,“你去叫金鼓过来。”
梅姑刚被他的话吓得冷汗倒流,现在听到吩咐,不禁抖了一抖,战战兢兢道:“是,奴婢这就去传他过来。”
金鼓来得很快,他一来先和明景宸禀报了后院中那人的情况,“他人已经醒了,得知他的同伴都在别院养伤,还哭了一场。”
“哦?我同你去看看。”说着和金鼓一同到了后院。
屋子里药味浓重,那军匠正靠坐在床头,由珠云侍候着喝药,见到昨日有过一面之缘的公子出现,立马惊慌失措地就要下床行礼。
明景宸上前制止了他,简单询问了几句伤情,那人红着眼圈哽咽难言,只道自己叫吴大牛,此番劫后余生,今后愿做牛做马报答他的活命之恩。
明景宸不置可否,等他情绪平复,才又问了些关于军器局的事,侧面验证潘吉所言非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