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长明(71)
高炎定的叙述外加沙盘上的推演,令明景宸不知不觉入了神,好似身临其境,回到了两年前,亲身与对方一同经历了那场震慑天下的大战。
当讲到最后戎黎溃不成军,戎黎大汗被高炎定斩断一臂,只能由心腹驮着仓皇奔逃的时候,明景宸不禁痛快地赞了一声“好”。
高炎定将旗帜、摆件随手丢在沙盘上,他眼睛明亮有神,仿佛烧着一把火,显然对心上人的夸赞格外受用,“景沉,这还是这些日子以来我第一次见你展颜。”
话音刚落,明景宸嘴角含着的笑意瞬间枯萎,高炎定眼中的光也随之暗淡了下去,他上前想拉对方的手,却被帐外兵卒的声音打断,“启禀王爷,大比马上开始,众将士已在校场等候。”
“知道了。”高炎定收敛了情绪,“走罢,咱们去校场。”
此次军中大比虽设在云州,但甘州、鹜州两处大营也派了勇士前来,此刻都集结在校场上各自列阵以待。
场边设有四面六尺高的立式兽皮大鼓,鼓身周围用漆刷成朱红色,支架上缠着红绸,每一架鼓前都立了个光着膀子、虎背熊腰的壮汉。
只听鼓点迅若奔雷,疾如暴雨,随着鼓声愈发响遏行云,众武将的热情也如浪涛般掀起一阵又一阵的高、潮。
在鼓声与人声里,高炎定带着明景宸登上看台就坐,然后独自走到台前,对着几万将士稍抬了抬手,台下顿时鸦雀无声,连喧嚣的鼓点也如云销雨霁一般归于平静。
“自从两年前戎黎人为我军大败而逃,北地边境久无战事。这期间,你们中的很多人是否都懈怠了?觉得天下就此安逸无仗可打了?”高炎定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掠过台下众将士形形色色的面庞,诘问中字字带刀。
“据密报称,戎黎大汗南下牧马之心不死,誓要报两年前的断臂之仇,一洗前耻。若哪日戎黎铁骑卷土重来,尔等还能上得了马,拿得起刀枪吗?”
众人挥动武器震天齐呼,“能!能!誓死追随镇北王!捍卫北地疆土!”
高炎定赞道:“好!北地儿郎不畏死,直斩单于衅宝刀!”
“杀!杀!杀!”
等众人安静下来,高炎定继续说道:“老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今日我军中举行大比,意在考察尔等近一年的训练成果,督促尔等时刻厉兵秣马、枕戈待旦。此次大比分为长垛、马射、马枪、翘关、摔跤、兵阵六项。凡优胜者,赏银千两,绢帛千匹。”
“好!好!好!”
明景宸见高炎定不过用了短短几句话便把诸将士的斗志和好胜心全全调动了起来,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谁知这厮不知抽了什么风,突然转头朝自己这边回望,眉宇间三分桀骜,三分骄矜,至于剩下的四分里头究竟藏着什么,明景宸暂时品不出来。
四面大鼓再次被擂响,声震寰宇,大比自此拉开了帷幕。
高炎定时刻不离明景宸左右,与他挨着坐在台上,时不时为他解说场中赛况。
明景宸很快发现,高炎定对自己麾下的将士,不论是军官还是普通兵卒,都了解得很透彻,随着自己目光移动,他甚至能迅速说出被明景宸注视的人的名字、身份、过往功勋等细节,并预判该场比试的胜负结果,无一不被他一言道破。
可他每次评判完别人,都要在最后加一句自卖自夸的话,表示如果他是败者,会如何反败为胜,绝地反击。
到最后,明景宸嫌他聒噪,便道:“枝头的老鸹都比你讨人喜欢。”
高炎定很不爽,自己费尽唇舌和耐心,到底是为了谁?“那等丑东西怎能与我相比。”
然而明景宸压根不想再听他聒噪显摆,只给他留了个后脑勺干瞪眼。
高炎定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此时校场中正在比马射,需要参加比试的将士们跑三次马,每次射三箭,三个靶子都在十五丈开外,以中靶次数多寡评定优劣。
很快,马射比试已经有了结果,是云州大营的一名徐姓百夫长略胜一筹,九支羽箭射中了八支。现下,作为裁判的军官正命人将绸布扎的红花去给优胜者戴上,不想却听高台上一声雄浑男音,“去取本王的弓来。”
刹那间原本还在为胜者呐喊的诸人立马发出更为高亢的欢呼,“镇北王!镇北王!镇北王!”
徐姓百夫长又无奈又期待地对左右袍泽道:“早知王爷下场,老子就不过来献丑了。得!这花呀,还是直接套王爷脖子上罢!老子现在就认输!”说着抱拳朝台上连连讨饶。
立刻有人笑骂道:“徐虎,亏你叫徐老虎,我看从今儿个起改叫徐小猫罢,还没比就认输,瞧你孬的!”顿时周围哈哈大笑。
徐虎朝那人挥挥铁拳,“好你个王屎蛋,老子看你是皮痒痒了,你别只会胡咧咧,你要是能胜过王爷,老子今后上战场给你当马骑。”
对方啐了他一口后一头扎进人堆里不敢吭声,这下嘲笑声越发高涨,几乎要盖过鼓声去了。
高炎定从亲卫手中接过自己的硬弓,大度地道:“徐虎,这个马射的头筹,本王不与你争,快快领了彩头回家给你媳妇做身新衣裳罢。”
徐虎抹了把脸,下跪抱拳,汗湿的古铜色国字脸上挂着纯粹的笑,“多谢王爷!末将得了彩头不仅要给自家婆娘做衣裳,还要买副顶好的头面给她戴,看她还有没有脸成日埋汰老子!”
“哈哈哈!”
“徐虎!你不仅名字里有虎,家里还有只母老虎!”
被众人嘲笑的徐虎非但不以为耻,反而颇为得意地挺了挺壮硕的胸膛,鄙夷地对他们道:“你们这帮见不得人好的光棍,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老子才不会上你们的狗当!”
台下笑骂声不绝,连高炎定都被这帮兵痞子无伤大雅的玩笑逗乐了,笑了一阵后忽然凑到明景宸跟前,神秘兮兮地与他咬耳朵,“没有彩头,我也能给你做新衣裳买新头面。”
明景宸听罢,以为对方又在作弄戏耍自己,原先还当他脑子灵光了不会再让自己男扮女装,结果听听现下说的是什么胡话!
“新衣裳新头面还是留着你自己穿戴罢。”明景宸没好气道,并一把将高炎定碍眼的脑袋推搡开,宁愿看台下闹哄哄的大老粗,也不愿给他一个多余的眼神。
高炎定不服气,揣着硬弓大步朝校场走去,边走边豪迈地对左右道:“去牵本王的战马,再将靶子后移十五丈。”
等一切就绪,高炎定骑上骏马扬鞭狂奔,速度之快几乎化出残影,如同飓风在校场上扫荡而过,众人只觉眼前一花,耳朵后知后觉地捕捉到“嗖嗖嗖”三声短促箭啸,再看,只见三支黑羽箭命中三只靶子红心。
“好!王爷威武!”
高炎定轻蔑一笑,压根不把这开头三箭当回事,全当热身一般,连三分的专注都不曾用上。
【作者有话说】
喂点海星吧,小仙女们,啊——(张嘴ing)
第73章 箭吻蝴蝶
在叫好声中,胯、下骏马丝毫未有减速的迹象,高炎定在马儿高速冲刺的当口忽然侧身一跃,当众施展了一番镫里藏身、左右跨跃几个高难度马术动作。
不出所料,将士们扯着粗粝浑厚的嗓门几乎要把天捅个窟窿,一个个面红耳赤,叫好不绝。
很快,高炎定又稳稳当当地坐回马鞍之上,连头都没有抬,随手又是三箭。
“咄咄咄——”这三支箭精准地破开先前那三支的尾羽,将其从中生生剖开成两半,取而代之钉死在靶心。
“好!”众将士手舞足蹈,恨不能腋下生出六臂,好为镇北王神乎其神的箭术鼓掌喝彩。
早在与高炎定第一次见面时,明景宸就亲身领教过对方的箭术,他下意识摸了摸胸膛,那一箭留下的疤痕像蜈蚣一样牢牢附着在心口位置,时不时地作痛,而今自己成了个病秧子,药不离口,全是拜对方所赐。
校场上刚出了一波风头的高炎定压根不知道,他的如意算盘真真是打错了,对方非但不吃这一套对他生出仰慕之情,反而新仇旧恨齐上心头,恨得牙根直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