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长明(110)
一开门,老妪便肃穆着一张脸给他们带来了一个出人意料的消息。
“牢里的人死了。”***先前,窦玉和邹大两人中了蛇毒,虽然服了解药却暂时昏迷不醒,明景宸便向老妪提议,把他俩扔进牢房里,只需确保两人不死便好。
谁知,竟然这么快就出了事。
当初老妪有自己的考量,为了不引人注目,她就把两个中原人扔进了位于城北的黑牢,那里通常是用来关押俘虏、外族以及奴隶的地方,平日里极少有外人靠近,可以说月煌城内再找不出一个比这更安全的地方了。
她曾对看管黑牢的小吏有点小恩小惠,此次她又出手大方,那小吏看在金珠和她的薄面上,当初答应得格外爽快。
老妪之前不曾来过此地,此次是因为明景宸和高炎定坚持要来看一看遗体,她才跟着来的。
牢房逼仄低矮,走进去都要弯着腰,与其说是关人的地方,实际上与牲口棚无甚区别。
整片区域只有进门狱卒歇脚的矮桌上有一支蜡烛,不论白天黑夜,其他角落都乌漆嘛黑,说是伸手不见五指也不为过。不仅如此,除了一扇直通的大门,里头连扇正经窗户都没有,只在四面的顶上开了个只容得下婴儿拳头通过的小小气窗。
大漠早晚温差极大,白天干燥酷热,到了晚上滴水成冰也再寻常不过。然而黑牢中不分白昼黑夜,如同一个巨大的扁平笼屉,全天十二个时辰都闷热难当。
明景宸弓着背刚走进去没两步,就感到心闷气喘,汗湿重衫,与在烈日暴晒的戈壁滩上跋涉没什么分别。
那个与老妪有交情的小吏比往日里热情得多,笑得见牙不见眼,别看他位卑职低,可有可无,但像他们这种人消息却异常灵通,都是不折不扣的人精。
老妪捂着口鼻,脸色格外难看,她早前并不知道这儿的环境竟然恶劣至此,这种情况下,别说养病,就是健壮如牛的被关进来,恐怕要不了两天也要疯。
她赧然地对明景宸道:“是我的过错,竟给你朋友寻了这样一个地方。”小吏派人来告诉她牢里的人死了,她就立刻跑去通知明景宸两人。
如今她亲自走进这座黑牢,看到黑漆漆的通道两旁放置了连排的半人高笼子,笼子并不宽敞,关两个大男人都嫌拥挤,然而目之所及,这儿每一个笼子里关押的人数少说也有五六个。
囚犯们蓬头垢面地蜷曲着四肢把自个儿缩小成一团,然后肩挨着肩,背靠着背,或蹲或坐地挤在一块儿。
如果非要形容,那就是一群被关在笼子里的鸡鸭,都不能被称作为人了。
明景宸闭口不言,因为通道逼仄,容不得两人并肩而行,高炎定与他一前一后,行走中,还会不时磕碰到两边的笼子和里头的囚犯,那些囚犯从杂乱如草的头发里睁开眼睛,一路目送着他们穿行而去,如同芒刺在背。
第106章 窦玉身亡
“注意脚下。”因为地上积着一层厚厚的泥垢,踩上去有些软趴趴,又有些滑溜溜,高炎定走了一半忍不住半侧着身,以一个别扭的姿势牵住了身后明景宸的手。
明景宸不欲在外人面前与他发生冲突,挣了几下见没挣脱便也随他去了。
很快,他们来到了黑牢尽头的笼子前面。
笼子上粗壮的木栅栏断了三四根,碎屑残骸躺在通道上。
小吏手上的烛台发出幽幽的橘光,几人的身影被放大了数倍投在阴暗斑驳的墙上,显得格外扭曲和怪异。
笼子里横陈着一个人,蓬头垢面,看体型应当是个成年男子。
高炎定拦住要上去查探的明景宸,皱眉道:“里头腌臜,你在这待着,我去看看。”说完不等他应声,就夺过小吏手中的蜡烛屈着身子率先钻入了笼子里。
高炎定生得魁梧奇伟,这关人的笼子对像他这般健硕的体格来说尤其束手束脚,他一手持烛,一边艰难地在里头缓慢移动,每往前挪动分寸,头顶、肩膀就会与木栅栏碰撞到一块儿,在他身上蹭下一层陈年老垢。
笼子里的地上也干净不到哪儿去,囚犯吃喝拉撒都在里面,还没有专门的恭桶供其使用,可想而知一脚下去踩到的究竟是些什么玩意儿。
高炎定凭着超脱常人的忍耐力才遏制住了作呕的本能,渐渐摸索到了那人身旁。
探手一摸,已经凉透了,且尸身僵硬程度严重,应当是已经死了几个时辰。
他将烛火往前凑了凑,发现这人脖颈以一个极度诡异的角度曲折着,脖子上还留有青紫的指印,显然是被人一下拧断颈骨导致的。
撩开遮盖住面容的乱发,即便有所准备,但在看清下面那张青白交织、了无生气的人脸时,高炎定还是有片刻的愣怔。
此人双目圆睁,五官惊愕、狰狞,显然没料到自己会命丧黄泉、客死异乡。
高炎定叹了口气,为对方合上眼眸,转身出了牢笼。
“死的是谁?”
高炎定道:“是窦玉。”
明景宸没有露出太过意外的神色,在看到笼子里只有一具尸体的时候,他基本已经认定死的人九成会是窦玉,他修眉微拧,用戎黎语询问小吏:“另外那个人呢?”
小吏支支吾吾,眼神仓惶躲闪,下意识朝老妪望去。
他虽不知这两个男人的身份,但见老妪对其恭敬礼遇的模样,便知道这两人自己惹不起,以至于都他不敢立刻说实话。
老妪觉得这小吏办事不牢靠,凭白让自己在镇北王他们面前丢了颜面,好好的人死了一个不说,竟还弄丢了一个,心里万分恼恨,又岂会再帮他说话,“还不快如实招来!”
那小吏哭丧着脸,道:“不是小人故意隐瞒,实在是小人也不知好端端的大活人去了哪里?”
这话说了比不说还让老妪难堪,她面色铁青,“什么叫不知道?你负责看管此地,如今人不见了,你竟然说不知道人去了哪里?可笑!说!是不是你收了谁的好处,存心坑骗我们?”
小吏腿一软,跪倒在地,哭道:“小人万万不敢欺骗三位贵人,刚才的话字字属实,小人可以指天发誓,如有半句欺瞒,就教小人五马分尸!不得好死!”
三人见他说得情真意切,不似作假,可心底越发狐疑。
高炎定摸了摸笼子断口处的血痕,道:“今日牢里是你值守?”
小吏如实道:“包括小人在内,这牢里一共四个狱卒,通常我们两两结对轮换着值班,今日碰巧轮到小人与乌塔两人。”
高炎定又问:“这笼子是被人赤手空拳破开的,你俩难道没听到动静?”
小吏对这个高大英俊的中原男人尤其畏惧,明明自己在身形上并不比他逊色多少,却像是绵羊见了野狼一般,对天敌有种发自内心的胆寒,他身体战栗不止,“没……没有……小的因为内急出去解手了,回来时看到乌塔从门里冲出来,说死人了,才知道出了事。”
明景宸道:“那个叫乌塔的人呢?”
小吏道:“他说他要替小的去向阏氏报信,小的便让他去了。”
“他去报信?那你呢?当时你有进来查看过么?”
小吏抹了把汗,“……有!小的有进来看过,发现人确实断了气。”
“就他一人?”
“就他一人!”
明景宸低头沉思,稍顷,又问老妪道:“素光,你可见到了那个叫乌塔的狱卒?”
老妪道:“不曾见过,是宫门口的护卫给传的话,说有个狱卒刚才来报信,说城北牢里的囚犯死了,我知事情不妙便立刻回去通知你们。”
高炎定有些猜到明景宸这样问的意图,他问小吏:“乌塔去报讯后没回来?”
小吏摇摇头,“没有回来,小的原先当他是办完事后又偷溜去哪里喝酒躲懒了……”他越说声音越低,显然也察觉出了不对劲。
明景宸瞧了瞧旁边的几个笼子。很奇怪。
整座黑牢里,少说关着四五十人,可从他们几个进来到如今,这些囚犯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这很不正常。难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