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长明(155)
任伯冷笑道:“喜欢他的人多了去了,我还知道有的人面上装着深情,可背地里不仅眼睁睁看着他走上绝路,还推波助澜,一味要他死,干的荒唐事车载斗量,令人发指。你所说的喜欢和这人的比,都是一路货色。你今日能作践他、囚禁他,将来定然也能干出同样的腌臜事来。”
高炎定面色一板,道:“你说的那人是谁?那个昏君?”
任伯说那番话本就是为了试探他,见他上套,立马追问道:“你都知道?”
“知道的不多。”
任伯不信,“你从何得知的?”这便又回到了昨夜在亭子里时的问题上。
高炎定说:“大多是我胡乱猜的,昨夜我见了你们,就更明了了。”
任伯心中滋味难言,又问他:“既如此,你不害怕?不介意?”
高炎定只当他是在问自己对上天授帝害不害怕,介不介意明景宸当豢宠的过去,他道:“我为何要害怕、介意!过去我管不着,当下和将来只有我能管。凭他是谁,但凡朝我的人伸爪子的,我都要他死!”
任伯怔怔望着他出神,许久没说话。
高炎定又道:“昨夜他那般维护你,从我手底下救下你的性命,他一心待你,但在我看来你却未必一心待他。”
任伯不解其意,“这话怎么说?”
高炎定道:“你和你的同伙是奉命来带他回帝京的罢。”任伯沉默。
高炎定冷笑道:“你若一心待他,明知帝京对他来说是龙潭虎穴,为何还要执意带他回去?昏君曾那样对他,对方的心性为人你也再清楚不过,你若一心待他,为何还要为虎作伥?你明知他死过一回,难道非亲眼见他再死一回不可?”
这话字字如刀,狠狠地扎进任伯的心窝子里,他脸上神色几经变幻,却没有为自己辩解。
高炎定的话还未说完,于是他又道:“放眼天下,如今能保全他的只有我。如果你还执迷不悟仍旧要带他回帝京复命,就是要绝他的活路。”
这话与任伯的想法竟不谋而合,昨夜他就想到过,如果带宸王离开,他们只会遭到来自帝京和镇北王的双重追捕。乱世本就难以存身,更何况还是在亡命天涯的境况下。
“这样你还敢说你是一心待他?我看你分明是以怨报德!”
静默了许久后,任伯才道:“也许你说得对……但这不该是你作践他的理由。是否要走,要去哪里,不该是你替他做决定。”
“这……”高炎定脸拉得老长,恶狠狠道,“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与旁人无关,外人少操这个心!”每当他强词夺理的时候,嗓门总会比往日里说话大上许多,现在也不例外,结果就把明景宸给吵醒了。
见人眼皮在动有醒来的迹象,他立马闭上了嘴巴,还不忘对任伯威胁道:“不准让他知道你我的谈话,否则——”他做了个狠厉的恐吓表情,然后火烧屁股似的跑过去趴倒在桌上开始装睡。
【作者有话说】
鸡同鸭讲,压根不在一个频道上的两人OTZ
第154章 故人寥寥
明景宸睁开眼,就见对面高炎定把脸埋在臂弯里睡得正香。
他又下意识去看任伯,发现人已经醒了,顿时喜出望外,“你醒了!感觉如何?伤口疼么?”说着就要去外面找大夫。
任伯笑着摇摇头,“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先别去喊人。”
明景宸以为他有话要私下和自己说,便谨慎地瞥了一眼“睡着”了的高炎定,压低声音道:“怎么了?”
实际上任伯心里有无数的话想要和他说,但介于还有个在装睡的人,便不好掏心窝子地说个痛快,又见他眼底青黑,知道他定是守了一夜,到天快亮时才小憩了会儿,却还是被自己与高炎定的说话声吵醒了,心底便很是过意不去,“属下已经大好了,您现在脸色很不好,快去歇着罢。”
明景宸扒开被褥检查他的伤口,发现没有崩裂的迹象,说话便也轻快了不少,“我左右也睡不着,与其回去睁着眼瞎担心,还不如在这儿陪你。你且放宽心,养好伤是正经。”
任伯面上笑着应了下来,但心底并不这样想,自己一夜未归,恐怕这会儿邹大他们已经发觉了,其他人也就罢了,就怕邹大猜到了自己的去向,若是也如自己这样自投罗网,事情就不妙了。
自己受了伤,想要避开宸王和高炎定以及周围的耳目悄无声息地离开,似乎比登天还难。
为此,任伯发了愁,却不敢表现出来,以免被心思缜密的宸王发现了端倪。
隔间一直烧着炉子,上头温着一吊子水,明景宸倒了一杯水,又仔细吹凉,扶着任伯半靠在床头,亲自喂他喝下。
高炎定从臂弯里做贼似的偷窥,全部看在了眼里,不禁又酸又妒,像是打翻了醋缸子,心道,对个外人都这般体贴周到,怎么往日里对自己却处处没个好脸色,别说亲手喂水,就是倒杯茶也不曾有过,真是个没良心的。
明景宸见任伯很快将水喝了个干净,立马又贴心地倒了一杯吹凉了送到他嘴边,又担心他许久没吃东西腹内饥饿,就想着要出去唤个人去膳房弄点清粥小菜过来。
任伯没有胃口,然而抵不过他坚持,只好随他去了。
明景宸一走,高炎定就跳了起来,酸里酸气地道:“我从昨日开始也没好好吃过东西,他怎么不关心关心我饿不饿,渴不渴?”
然而换来的不过是任伯轻蔑的一瞥,心道,你个孙子也配教自家王爷端茶送水地伺候,你算老几?
高炎定在屋里转了两圈,突然对任伯说:“再休养两天,至多两天,不能再多了,赶紧找个理由给本王滚,否则别怪本王不懂尊老惜弱,将你这老货直接叉出去。”
任伯一开始还当他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明面上放了自己,实际是为了顺藤摸瓜找到邹大他们藏身的所在好将所有人一网打尽,可看着高炎定的神情又觉得并非如此,直到听到外头传来明景宸的脚步声,才忽然灵光一闪,心道,这孙子不会是在吃宸王和自己的醋罢?
不等追问,高炎定就像被火燎了尾巴的耗子似的,一溜烟窜了回去,赶在明景宸进门前一刻趴好又开始装起睡来。
明景宸端着食盒进来,笑道:“可巧再过不久就是早膳时间,膳房里都是现成的。”
他搬了个小几过来,将食盒里的早膳一一摆在上面,因是刚出锅,滚烫滚烫的,便只好用勺子在粥碗里慢慢搅弄等放凉些再吃。
“记得有仪姊姊有一手好厨艺,就连清粥小菜都做得与众不同,有滋有味。从前不论我俩谁生了病,每回她都亲自下厨做了送过来。吃了她做的东西,似乎连药汁子都好喝了许多,你说是不是怪事。”
任伯听他提到自己的胞姐,长叹了一口气,“她都走了很多年了,属下都快记不得她长什么样了。”
任有仪年长任伯几岁,出嫁后没几年就早产血崩而亡,死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岁。
明景宸说:“到如今,还健在的故人屈指可数,这个人世总给我一种可怕的陌生感,导致我如今虽还活着,却觉得游离在外,像个无主孤魂冷眼看着一切。”
任伯瞬间红了眼眶,“属下还在……一直还在……属下拼尽老命都会努力活得再长久些……”
明景宸含着泪点了点头,良久后抹干净眼角,脸上忽然露出稍许踌躇,似有挣扎之色。
任伯何其了解他,顿时心头一跳,手在被褥下不禁攥成了拳。
明景宸悄悄朝后看了一眼高炎定,确认对方仍旧一无所知后,才问出某个一直藏在心底的名字:“晏温……兕奴……他……”
当“兕奴”这个名字从他嘴里冒出来的那刻,不仅任伯,就连一直在装睡的高炎定也瞬间变了脸色。
任伯嘴唇抖了抖,眼神游移地躲闪开落在帐幔的花纹上,并不敢直视他。
见他如此,明景宸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自知提了最不该提的人,可是就像他先前说的,如今还活着的故人寥寥无几,而其中能对着肆无忌惮谈及当年之事的也只剩下一个任晏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