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长明(26)
为了宽这帮惦念旧主的武将的心,高炎定总会在宴会上让绿蜡将侄女抱到主位上,代替她早逝的父亲接受下属的拜谒。
涣涣聪慧,记性极好,所以能认出田梁河来。
田梁河长着张圆脸,五官普通没什么记忆点,身材劲瘦,但嗓门很大,中气十足。
他道:“人贩子?南地来的?”
田梁河并不需要这伙人的回答,又自顾自地说道:“贩的货如何?”
为首的人牙子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一个人高马大的将士单手提溜起来,扔在骡车前。
人牙子战战兢兢地撩开车帘子将里头坐着的十来个妇孺驱赶下来。
这些人很多衣不蔽体,缩手缩脚地站成一排,在寒风中像十来棵摆动的蒿草。
明景宸发现,那位田参将的视线直接掠过了十岁往上的女子和男童,总在四五岁上下的女童身上游荡。
可惜那一辆车上大多是十多岁的女子和男孩,唯一的女童身上还有残疾,田参将大摇其头,直接命令道:“下一辆。”
人牙子只好又接连将三四辆车上的人赶下来,让田参将品鉴。
明景宸攥紧车框,之前他认定他们不是高炎定派来寻找自己和涣涣的,只因为这帮人的言行举止不紧不慢,姿态闲散,根本没有身负要务的紧迫感。
可现下他们又在搜找女童,究竟要干什么?
照这个发展,若等他们看到这辆车,认出了涣涣,又会如何?
明景宸赌不起,他直觉上认为这伙人目的不纯,如果涣涣落到他们手上,绝不会有好下场。
他的直觉向来好的不灵坏的灵,由不得人不信。
明景宸把涣涣的头发扒拉得更加狂野,还从车篷子上蹭了一手污垢抹在她脸上、手上。
他打量着自己的“杰作”,憋笑道:“只要不说话,就是你的坏蛋叔叔也绝对认不出你来。”
涣涣头脸像个煤球一样黑不溜秋,只有一双眼睛大而明亮,以为这又是婶婶的新游戏,她便期待地望着外头的热闹,浑然不知害怕。
也许是上天保佑,田梁河在相看到第六辆车后,竟不再让明景宸所在的这一辆上的人下去。
他从前面那十来个人中挑了个四五岁大的女童,别的一句话未说,直接让属下扔了锭银子给人牙子。
那属下不顾孩子的哭喊直接粗鲁地将她抱上马背,挥鞭策马跟着大部队扬长而去。
尘土飞扬中,明景宸听着风里逐渐消散的孩子哭声,心头格外不安。***高炎定将两头猞猁捕杀后,将洞穴内外的贼人尸首一一查探了一遍。
洞外的人是被猞猁抓咬而死的,而洞内的三个就是人为弄死的了。
他捏着四枚头饰,认出是上元节那晚明景宸头上簪着的首饰。
洞里还有小孩的足迹。
那祸害和涣涣来过这里!
等亲卫来报说有所发现后,高炎定一行人跟着足迹和猞猁的爪印一路寻到了山崖边。
崖边草叶上有干透的血迹,以及一支花簪。
依旧是那晚明景宸佩戴在头上的。
高炎定眼中布满血丝,因为太过用力还把花簪给折断了,裂口处将他的手掌划得鲜血淋漓。
“找!下去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高炎定和亲卫绑了特制的绳索下到崖下,可绳索长度有限,没法直达崖底,下面黑洞洞一片,弥漫了雾气,实在看不清底下究竟是何光景。
无奈之下,高炎定只能先上去,派人回去取绳索,打算天亮后再下去一探究竟。
然而取绳索的人还未回来,先等到了鹞鹰。
高炎定吹了声口哨,那鹰便俯冲而下,如一道离弦的羽箭,最后稳稳地落在他的臂膀上。
解下鹰爪上的竹筒,将纸条取出,上头是一串不知所云的文字,需要知晓破解暗码才能翻译出正确的讯息。
高炎定面色一白,纸上说,不久前在护城河里头发现了一具烧焦的女童尸体,四五岁年纪,疑似是小郡主。
他揉碎了纸条,任碎屑被卷到漆黑的崖下,高炎定愣怔地望着深渊,只觉得不可思议。
他沉思片刻后对亲卫们道:“你们继续留守此处,等天明后取来绳索就下到崖底查探,然后让鹞鹰速回安宛报我。”
交代完后,他果断下了山,连夜奔赴安宛城。
进城的时候,天际刚刚泛起鱼肚白,他一进王府立刻奔向褚玉苑,隔着老远,就听到院墙里传出一道绵长的哭声。
那哭声惨痛悲愤,锥子一般扎入人的心坎,凄厉绝望到极致,仿佛每一声都咳着血混着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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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入城发卖
他忽然不敢进去了,一向无所畏惧、勇冠三军的镇北王竟也生出胆怯的懦夫情结。
高炎定在院墙外整理了片刻心情,才拖着异常沉重的步伐迈入褚玉苑的门槛。
随着距离的缩短,那道哭声更加清晰地钻进耳朵里,带着身躯震颤不止。
谭妃抱着焦黑的尸身,不论谁来劝都不愿放手,整个人已然处于崩溃边缘。
高炎定只能出手点了她睡穴,对方怀抱一松,倒在侍女身上。
“你们照顾好娘娘,稍后传大夫进来为她诊断。”就怕悲痛过度,身体出个好歹。
绿蜡不敢违抗,应下后便和旁边几个侍女将谭妃扶进了内室。
高炎定将那团用锦缎包裹住的尸体抱起来,因为高温火烧,实际分量比正常的四五岁孩童轻了许多。
皮肤碳化,浑身上下连块好肉都没有,根本无法辨别真面目。
他走出褚玉苑,问跟随的亲卫,“仵作验过尸了?”
亲卫回禀道:“因顾及可能是小郡主……所以只粗略看了下,年龄性别都对得上。”
“光这些对得上又能说明什么?”高炎定很不认同,昨夜山里的种种迹象都表明侄女和那祸害一块儿摔下了山崖,如今在护城河里捞到这么具面目全非的女童尸体,他在冷静下来后便觉得十分可疑。
“女童身前可受过别的伤?比如高处坠落导致的骨折。”
亲卫回忆仵作的话,否定了这种可能。
“去护城河看看。”
他们在发现尸体的护城河周边转了一圈,附近就是街市和民居区。
高炎定道:“这两日孩童失踪、走丢的可有人来报案?”
“这……您是觉得有人移花接木?”
“有何不可?此时爆出小郡主亡故的消息,对我等不利,对敌人有利。如果你是贼寇,你也会这么做的。速速派人去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高炎定顷刻间下达了一连串命令,一边派人继续搜寻小郡主下落,一边去核查附近百姓家有无走失女童,还要调派自己的亲兵监视各大军营。
此时鹞鹰传来讯息,留守在山里的亲卫下到崖底没有找到尸体,却发现下面与一条山道相通,他们在山道附近找到了血迹和残损的衣衫布料。
高炎定将那片布料反复摩挲,心口一阵激荡。
这是明景宸逛灯会时所穿衣衫上的布料。
高炎定记得那晚在辉煌的灯火照耀下,那条流光溢彩的裙子在那祸害行走间是如何令人心旌摇曳的。他那时便想,今后万不可再让此人穿得如此招摇显摆出来祸害人,岂不见周边人流因为他更加堵塞拥挤了。
手上的布料没了原有的光彩,但因材质特殊,据说还是帝京现下时新的好东西,一匹难求,所以很容易辨认。
他们一定还活着!高炎定比任何时候都确信这一点。崖下就是山道,那获救的几率就更大了。
想通后,高炎定成竹在胸,他对心腹道:“速回王府,着人立刻布置,就说小郡主遭贼人迫害不幸夭折了,府内要办丧事。”***车队在天亮后继续赶路,到巳时左右才抵达安宛城门口。
因为上元节的大火,全城戒严,没有镇北王的手令,只进不出,且凡事进城的都要接受严格的排查,路引等凭证一样都不能少。
人牙子这队人数众多,有车有牲畜,还大多是妇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们是做啥勾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