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长明(143)
如今想来竟是阴差阳错地一语成谶了。
想到这,明景宸略有些伤感,兀自对着波光粼粼的江面呆呆地出神。
邹大自上船就一直关注着他,见他站在风口,衣袂翻飞,下巴瘦尖,腰肢不盈一握,整个人病歪歪的,真怕风再大点把人吹到了水里给底下的龙女水妖当了上门女婿,连忙将人推进船篷里,让他好生坐着,哪也不许去。
舟行万里水连天。
到了傍晚日落,他们便到了桃州码头。
桃州与湄州相邻,位于湄州西面,因不久前高炎定在湄州打了好几场胜仗,打垮了逆贼不说,还令其境内大小官吏尽皆低头,如今还有北地重兵镇守在那里。
因为这个,桃州也不是久留之地,未免夜长梦多,邹大几人弃舟登岸后立刻买了车马,星夜兼程地继续南下。
穿过桃州、菱州,一路上匪盗横行,豪族纵恶,兼之兵荒马乱,满目疮痍。
竟是越往南走越有山河破碎、乱世飘零之感。
明景宸悲从中来,更加抑郁难言。
赶了许多天的路,这日白天他们入了汀州境内,并赶在城门关闭前进了曲姑城找到一家客店投宿。
原本一夜安眠,谁知第二日天未大亮,明景宸就被一串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以及震耳欲聋的锣鼓声从梦中强行惊起。
他披了外衫走到窗边,这时与他一个屋子,躺在桌上睡觉的邹大也醒了,走过来与他一道朝楼下望去。
只见一队兵丁敲锣打鼓地自街道上招摇而过,口中高声呼喊“明氏之气数尽矣,今宜立吾司徒氏为帝”、“欲知天子名,日从日上生”等诛心之语。
邹大见明景宸面有困惑之色,便好心同他解释道:“汀州这十来年都由顾氏和司徒氏两姓掌兵权,他们口中的司徒氏应当就是现在的平南将军司徒昌了。我听说这司徒老贼前不久刚向天子请求封王未果,看来他心里牢骚很大,这么快就迫不及待地要自立为帝和天授帝叫板了。”他边说边幸灾乐祸,言语中对皇帝和司徒昌多有揶揄奚落之意。
俗话说上行下效,明景宸见他对天子不甚恭敬,便料到他背后的主子定也是个存有贰心的悖逆之徒,心下不喜。
不同于一直被困在北地闭目塞听的明景宸,邹大显然对当今天下各地势力了如指掌,他道:“原先这汀州,顾氏风头胜过这司徒家数倍,奈何运道不济。之前赵贼作乱的时候,各方势力应帝命争相讨伐,庆功宴后,家主顾鼎春坠马身亡,加之子孙不肖,竟没有能立起门楣的栋梁人才,便有些一蹶不振了。司徒昌狼子野心,见他家势弱立刻狠狠咬了一口,驱逐顾家,将偌大的汀州占为己有。”
明景宸目送那群兵丁拐过弯去到另一条街上为司徒昌称帝造势,冷声道:“人的私欲果然是无止境的,占了一州之地仍不满足,非要称王称帝才能填满欲壑。”
邹大觑了他一眼,故作不懂,“你单指司徒老贼还是另有所指?”
明景宸敛眸微笑,“我是在说你家主子,难道不是么?”
邹大一笑置之,像是在聊今日天气好坏一样,说:“他呀,他可没有做皇帝的凌云志,你太高看他了。”
“你自问很了解他?”明景宸来了些兴致,也对那个幕后之人产生了点好奇心,“莫非他曾亲口告诉你他不想做皇帝,不然你怎会这般肯定?别是你信口胡诌的罢?”见对方笑笑不说话,他退一步道:“好罢,就当他没有自己做皇帝的打算,那他总想当权臣罢,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那种权臣。这你应当不会否认了罢?不然他屡次针对高炎定是为了什么?”
邹大知道这是他借着话头故意试探自己抓他的目的,心道和这人说话真是够累人的,但他又想多说几句,这些年来在他心里堵了太多的事,令他终日郁结于心,烦闷不已,他急需一个宣泄的途径好让自己能松快些。
“据我所知,他也不想当权臣。曾几何时,他想做像他叔祖一样甘为社稷赴死,拼尽所有的人。”
原来还是忠臣功勋之后,明景宸暗想,但现今离他熟知的时代隔了五十余载,朝廷的人事变迁他一概不知,想要据此推敲出几个怀疑对象也做不到,真是可惜了。
邹大见那伙兵丁渐行渐远,所过之处,鞭炮残骸落了满地,等这阵喧嚣过去后,两旁看热闹的百姓又都悄悄关了门户,街道上冷冷清清,行人不过寥寥,一点没有早市的鲜活气息。
见热闹都散了,无甚可看,两人也关了窗回到桌边坐下。
邹大道:“司徒昌称帝,恐有事端,咱们得赶快上路免得深陷其中。”
【作者有话说】
咱们周五见~
第141章 围城之困
在这点上,明景宸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
之前听高炎定提起过,南地局势混乱,揭竿而起、称王称霸的不胜枚举,但敢公然称帝的,这个司徒昌还是头一份,也是个人才。
明景宸对这样的蠢货是不屑一顾的,天欲令其亡,必先令其狂,且让他再得意几日,自有人去收拾他。
经过方才那番大的阵仗,隔壁睡着的五人也起身了。这一路行来他们虽很少与邹大交流,但一旦邹大认准的事,他们都不会否定,所以这次也不例外。
几人很快收拾了行装出店赶路 ,然而眼看就要到达城门口,就见上千个兵卒掼甲执锐地从两侧涌来把守住各个要道,城楼上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吆喝声,那千斤重的闸门缓缓下落,轰然将前路堵住,激起无数烟尘,然后两侧的木质重门也跟着闭合。
只晚了一点点,他们已被困在城里出不去了。
邹大道:“去打探一下什么情况。”
一人领命后去而复返,“看守城门的小吏说,三日后司徒昌要在城内举行登基大典,为防止有外头的宵小干扰滋事误了黄道吉日,这三日关闭四方城门,任何人不许随意进出,违者全家斩首示众。等大典礼毕,自会恢复通行。”
听后,明景宸与邹大都不由地互相看了看,都从对方脸上见到了震惊和不解。
这是什么独树一帜的做派?
闭门称帝还真是古往今来闻所未闻。
史书上凡是称帝的,无不是大赦天下,邀请四海宾朋前来观礼拜谒,怎么到了这个司徒昌身上,反而小家子气地关了城门,好像生怕让人知道一样。
他到底图什么?难道就只图做这一城的皇帝?
邹大嗤笑道:“我还当司徒老贼是个胆大的,敢第一个称帝和天子公然作对,没想到实际上胆子贼小,遮遮掩掩地在自个儿家里搞什么登基大典。莫非在曲姑城内他当皇帝,在曲姑城外他就还当他的大将军不成?”
明景宸倒是懒得浪费唇舌嘲笑这等愚人,他望着城门上下比昨日多了几倍的兵力,拧眉道:“强闯过去绝非明智,咱们先回去,看看情况再做打算。”
邹大深以为然,对方有千军万马,他们只有七个人,怎么看都是虫臂拒辙,力量悬殊。他留了两人在这边继续观望,又遣了三人去城里其他地方打探,自己则带了明景宸回到客店等消息。
到了中午,这两帮人都分别派了人回来报讯,都说四方城门以及大小要道都被严防死守住了,想要寻机出城千难万难。还说将军府门前的广场上现在正在搭台子,三日后司徒昌就在那里举行大典。
明景宸翻了个白眼,对这个姓司徒的感到越发无语。知道的是皇帝登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顽童在这过家家取乐呢!什么玩意儿!
家门口搭台子唱戏还差不多!
邹大不信邪,又亲自出去了一回,想要找门路出城,但也失望而归。
明景宸倒是看得很开,看他板着脸就故意与他开玩笑,“司徒昌称帝反的又不是你家的朝廷,你哭丧个脸做什么!”要知道自己这个明氏宗亲都没生气呢。
邹大道:“我是担心他那个破典礼后又生出其他祸事来耽搁了咱们行程。”
明景宸倒是不担心,照吃照睡,一点没将这点子事放在心上。
邹大觉得他不对劲,严肃地问他:“景公子是背着我等有了后招,还是……”